文/曾康乐

车行过洛阳城的街道时，最先撞进眼里的不是预想中的古都旧影，反是满目的绿意。作为一个久居长沙的南方人，我总默认北方城市的街景该多些硬朗的线条，少些温润的草木气，可洛阳的路，偏用宽阔与葱茏推翻了我的刻板印象。主干道笔直舒展，双向车道间的隔离带足有两三米宽，悬铃木的枝叶在半空交叠，织成浓绿的穹顶，细碎的阳光透过叶隙落在柏油路上，晃得人眼晕。两侧人行道旁的绿化带更甚，月季正艳，冬青常绿，偶有几株银杏刚抽出新叶，嫩黄得像撒了把碎金。我忍不住和同行的朋友感慨，这路比长沙的五一大道还要敞亮，连绿化带的气派，竟隐约压过了记忆里长安街的规整 —— 北方城市能有这般鲜活的绿意，实在难得。街边的路灯杆上，挂着淡粉色的牡丹纹样灯笼，随风轻摇，恍惚间，似有花香顺着风的轨迹，漫过街角的青砖黛瓦，预告着这座城市独有的春日盛景。

伊阙佛龛：石上千年佛国春

顺着这满眼的绿往城东去，便到了龙门石窟。“洛都四郊，山水之胜，龙门首焉。” 站在伊水之畔，回望千年前白居易的赞叹，竟与眼前的景致丝毫不差。穿过写着 “龙门” 二字的石牌坊，伊水静静流淌，澄澈如练，河对岸的西山崖壁上，密密麻麻的洞窟如蜂窝般嵌在岩层里，远看竟像一幅立体的画卷，在天光云影间徐徐展开。拾级而上，指尖掠过微凉的石壁，千年的风霜在上面刻下了深浅不一的纹路，那些纹路里，藏着北魏的风骨，盛唐的雍容，也藏着岁月的沧桑。

最叫人驻足的，还是奉先寺的卢舍那大佛。佛像高逾十七米，端坐于莲台之上，螺髻高耸，衣袂翩跹，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导游说，当年工匠造像时，是以武则天的容貌为蓝本，耗工三年方才落成。我便细细端详那眉眼：眉如远山，目含秋水，既有着帝王的雍容，又藏着菩萨的慈悲。“色相故园非有相，清光何处不分明。” 阳光斜斜地照在佛像的脸颊上，光影流转间，竟觉得那双眼眸似在缓缓转动，仿佛能看透世间百态。站在佛前，风从伊水吹来，带着水汽的清凉，耳畔似有千年的梵音在回响，所有的浮躁都在这一刻沉淀下来，只剩满心的敬畏与平和。想起杜甫当年游历龙门时写下的 “洛城一别四千里，胡骑长驱五六年。草木变衰行剑外，兵戈阻绝老江边。思家步月清宵立，忆弟看云白日眠。闻道河阳近乘胜，司徒急为破幽燕。” 如今山河无恙，佛颜依旧，唯有伊水汤汤，见证着古今的变迁。

再往深处走，洞窟的形态愈发多样。有的洞窟小巧玲珑，仅容一人躬身进入，里面的小佛像不过巴掌大小，却眉眼清晰，衣纹细致，透着几分憨态可掬；有的则气势恢宏，洞顶高阔，几尊立佛并肩而立，身形挺拔，仿佛要冲破崖壁的束缚，直上云霄。宾阳中洞的帝后礼佛图虽已残缺，可残存的人物衣袂飘举，神态肃穆，仍能让人想见当年皇家礼佛的盛大场面。石壁上的飞天造像，肩披彩带，腰束罗裙，似在云端翩翩起舞，让人不由得想起李白 “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 的诗句，竟分不清是佛国仙境，还是人间盛景。

万佛洞的石壁上，密密麻麻刻满了小佛，最小的不过几厘米，却个个神态各异，无一雷同，总计竟有一万五千余尊。洞口的题记记载着造像的缘由，“大唐永隆元年十一月卅日成，大监姚神表，内道场云禅师，一万五千尊像一龛”，简单的文字背后，是无数工匠的心血与虔诚。我沿着石阶慢慢走，时而在洞窟前驻足，时而俯身细看石壁上的题记，那些模糊的文字里，有 “愿平安吉祥” 的祈愿，有 “为亡父母造像” 的孝心，也有 “官职升迁” 的喜悦。伊水在脚下静静流淌，崖壁上的佛像默默伫立，一静一动间，便是千年的时光。正如刘禹锡所言，“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龙门石窟之所以名扬天下，不仅在于其规模之宏大，更在于其承载的文化底蕴与人文精神。

牡丹倾城：花中王者动洛都

离开龙门石窟，车行至王城公园，正是牡丹盛放的时节。“洛阳地脉花最宜，牡丹尤为天下奇。” 欧阳修在《洛阳牡丹记》中的赞誉，此刻终于有了真切的体悟。刚进公园大门，一股浓郁的花香便扑面而来，沁人心脾。放眼望去，满园的牡丹开得轰轰烈烈，姹紫嫣红，仿佛一片花的海洋。红的似火，热烈奔放；粉的似霞，温柔婉约；白的似雪，纯洁无瑕；黄的似金，雍容华贵。每一朵花都开得饱满艳丽，层层叠叠的花瓣如锦缎般光滑，花蕊金黄，点缀其间，更添几分娇俏。

我沿着花间小径慢慢走，身旁的牡丹开得恣意张扬，有的高出枝头，亭亭玉立；有的贴近地面，娇羞欲滴。微风拂过，花枝摇曳，花香四溢，让人沉醉其中。忽然想起李白的诗句，“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虽然诗仙当年写的是杨贵妃，但用在洛阳牡丹身上，竟也恰如其分。牡丹素有 “花中之王” 的美誉，其花姿雍容华贵，气度不凡，正如洛阳这座古都，历经千年风雨，依然保持着王者风范。

园内的牡丹亭旁，几位老者正围坐在一起，品茗赏花，谈笑风生。他们指着身旁的一株 “姚黄”，如数家珍地介绍着：“这姚黄可是牡丹中的珍品，被誉为‘花王’，你看它的花色，金黄灿烂，花瓣厚实，香气浓郁，可不是一般牡丹能比的。” 旁边的一株 “魏紫” 也毫不逊色，紫色的花瓣层层叠叠，华贵典雅，正如宋代诗人范成大所言，“姚黄魏紫向谁赊，郁李樱桃也没些。却是南中春色别，满城都是木绵花。” 虽然范成大笔下的南中春色与洛阳不同，但对姚黄魏紫的推崇，却道出了世人对洛阳牡丹的喜爱。

在牡丹园的深处，有一座牡丹文化展览馆，里面陈列着历代文人墨客咏牡丹的诗词字画，还有关于牡丹栽培历史的介绍。从唐代的 “牡丹花开金银台，美人折向庭前栽”，到宋代的 “牡丹富贵号花王，开遍洛阳好物华”，再到明代的 “洛阳牡丹甲天下，花开时节动京城”，一首首诗词，一幅幅字画，无不彰显着洛阳牡丹的独特魅力。展览馆的讲解员告诉我们，洛阳牡丹的栽培历史已有千年之久，从隋代开始，洛阳便已成为牡丹的种植中心，到了唐代，牡丹更是成为皇家园林的主要花卉，深得帝王将相的喜爱。武则天贬牡丹的传说更是家喻户晓，虽然只是传说，却也从侧面反映了洛阳牡丹的盛名。

站在牡丹园里，看着眼前这满园的春色，我忽然明白，洛阳牡丹之所以能名满天下，不仅在于其花姿艳丽，更在于其承载的文化内涵。它象征着富贵吉祥，代表着雍容华贵，更寄托着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正如唐代诗人白居易所言，“花开花落二十日，一城之人皆若狂。” 每年牡丹花开时节，来自四面八方的游客汇聚洛阳，只为一睹牡丹的芳容，感受这座古都的魅力。牡丹已经成为洛阳的象征，成为这座城市最亮丽的名片。

白马驮经：梵音千载照禅心

从王城公园出来，往城西方向行约二十里，便到了白马寺。“祖庭十刹记，白马首称尊。” 朱红的山门巍峨矗立，门楣上 “白马寺” 三个金字熠熠生辉，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门前的两匹石马昂首挺立，体态矫健，虽历经千年风雨，却仍透着几分神骏。据说，东汉永平年间，汉明帝夜梦金人，遂遣使西行求法，高僧摄摩腾、竺法兰骑着白马驮经而来，在此建寺，白马寺便成了中国第一座官办寺院，有 “天下第一寺” 之称。比起少林寺的声名在外，白马寺更多了几分古朴与沉静，正如唐代诗人张继所言，“白马驮经事已空，断碑残刹见遗踪。萧萧茅屋秋风起，一夜雨声羁思浓。”

走进山门，香火的气息袅袅升起，与庭院里的柏香交织在一起，格外清雅。庭院深深，青砖铺地，古柏参天，树干上的纹路如老人的皱纹，刻满了岁月的痕迹。大雄宝殿内，释迦牟尼佛端坐于正中，金箔装饰的佛像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两侧的菩萨、罗汉神态各异，栩栩如生。殿外的走廊上，几位僧人正缓步走过，袈裟的衣角轻轻飘动，低声的诵经声隐约传来，让人不由得放轻了脚步，生怕惊扰了这份宁静。想起王维的诗句，“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虽然描绘的是山间秋景，但那份宁静致远的意境，与白马寺的氛围不谋而合。

最让我惊喜的，是白马寺里的国际佛殿苑。沿着中轴线往后走，缅甸风格的佛殿金碧辉煌，尖顶高耸，雕刻精美，仿佛将缅甸的佛国风情搬到了中原大地；泰国风格的佛殿则以白色为主色调，屋顶的琉璃瓦在阳光下泛着淡蓝的光泽，檐角的风铃随风作响，清脆悦耳；印度风格的佛殿造型独特，圆形的穹顶搭配着红色的砖墙，充满了异域风情。这些不同风格的佛殿与古朴的中式建筑相得益彰，没有丝毫的违和感。我站在庭院里，看着来自不同国家的游客在此驻足、祈福，忽然明白，白马寺的魅力不仅在于它的历史悠久，更在于它将中外文化、传统与现代完美融合 —— 千年前，它是佛教东传的起点；千年后，它仍是中外文化交流的桥梁。正如唐代诗人刘禹锡所言，“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如今的白马寺，早已不是当年的规模，但它承载的文化意义，却愈发深远。

在白马寺的后院，有一座齐云塔，塔高二十五米，共十三层，是中国现存最早的佛塔之一。塔身通体砖砌，造型古朴典雅，塔檐层层叠叠，错落有致。登上塔顶，远眺洛阳城的风光，只见绿树成荫，高楼林立，伊水如带，蜿蜒流淌。近处的白马寺红墙黛瓦，掩映在绿树丛中，香火缭绕，梵音阵阵，让人不由得心生感慨。千年前，摄摩腾、竺法兰骑着白马驮经而来，在此开启了佛教东传的序幕；千年后，我们站在这里，感受着佛教文化的博大精深，也见证着中外文化的交流融合。

洛城新景：千年古都焕新颜

离开白马寺时，天色已近黄昏，夕阳将寺院的红墙染成了暖金色。车行过洛阳的街道，绿化带里的灯光渐渐亮起，暖黄的灯光透过枝叶，在路面上洒下斑驳的光影。街边的商铺鳞次栉比，灯火通明，行人络绎不绝，一派繁华景象。朋友提议去市政府前的开元湖看看音乐喷泉，我们便调转车头，往城西而去。

开元湖的湖面开阔，晚风拂过，泛起粼粼波光。夜幕降临，湖边的灯光次第亮起，五颜六色的灯光倒映在湖水中，如梦如幻。随着音乐的响起，喷泉冲天而起，水柱在灯光的映照下变幻出五彩的颜色，时而如孔雀开屏，绚丽多彩；时而如漫天星雨，璀璨夺目；时而又如巨龙腾飞，气势恢宏。湖边挤满了游人，孩子们兴奋地欢呼着，老人们坐在长椅上，脸上带着笑意。我站在湖边，看着眼前的景象，忽然想起唐代诗人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虽然眼前的是开元湖的音乐喷泉，而非春江花月，但那份壮阔与浪漫，却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洛阳的街道不仅宽阔整洁，绿化更是堪称一绝。除了主干道上的浓荫，街边的口袋公园随处可见，里面种植着各种各样的绿植花卉，成为市民休闲娱乐的好去处。我曾在一个清晨漫步于洛浦公园，公园里绿树成荫，鲜花盛开，晨练的人们或打太极，或跳广场舞，或沿着河边慢跑，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洛河两岸的步道铺设得平整舒适，河风吹来，带着草木的清香，让人神清气爽。远处的洛阳大桥横跨洛河，连接着城市的东西两岸，桥上车辆川流不息，桥下洛水静静流淌，构成了一幅现代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画卷。

市政府前的开元湖，不仅有壮观的音乐喷泉，周边的配套设施也十分完善。湖边的广场上，种植着大片的草坪和花卉，还有供游人休息的长椅和遮阳棚。夜晚，这里不仅是欣赏音乐喷泉的好去处，也是市民休闲散步的绝佳选择。我曾看到一对年轻的情侣在湖边依偎着，欣赏着喷泉的美景，低声说着情话；也曾看到一家人带着孩子在草坪上玩耍，孩子们追逐嬉戏，笑声清脆悦耳。这温馨的场景，让我感受到了洛阳这座城市的温度与活力。

洛阳的发展不仅仅体现在城市建设上，更体现在文化传承与创新上。除了龙门石窟、白马寺这些著名的历史古迹，洛阳还有许多现代化的文化场馆，如洛阳博物馆、洛阳规划展示馆等，这些场馆将历史文化与现代科技相结合，让人们在感受历史魅力的同时，也能了解洛阳的发展规划与未来愿景。洛阳博物馆里陈列着大量的文物珍品，从新石器时代的彩陶，到商周时期的青铜器，再到隋唐时期的瓷器，每一件文物都承载着洛阳的历史记忆，诉说着这座城市的千年变迁。

夜深了，我们沿着开元湖慢慢走，晚风带着湖水的清凉，吹散了一天的疲惫。远处的高楼灯火通明，近处的湖面波光粼粼，耳边是悠扬的音乐和游人的欢声笑语。我忽然想起白天在龙门石窟看到的卢舍那大佛，想起白马寺里的古柏与佛殿，想起王城公园里盛放的牡丹，想起洛阳街道上的满眼绿意 —— 这座城市，就像一位历经沧桑却依然从容的老者，既有厚重的历史底蕴，又有鲜活的时代气息。它在时光的长河里静静伫立，用自己的方式，讲述着过去与现在的故事，也等待着更多人来聆听它的传奇。

“若问古今兴废事，请君只看洛阳城。” 司马光的诗句道尽了洛阳的历史沧桑。如今的洛阳，早已不是当年的帝都，却依然保持着它的王者风范。它既有龙门石窟、白马寺这样沉淀了千年的历史古迹，又有宽阔的街道、美丽的音乐喷泉这样充满现代气息的景观；它既有北方城市的大气磅礴，又有南方城市的温润灵动；它既传承着千年的文化底蕴，又焕发着蓬勃的现代活力。

或许，这就是洛阳的魅力吧。它不张扬，不喧嚣，却用自己独有的气质，让人来了便不想离开，离开了，便满心牵挂。洛川风致，千年花月映古今，这座城市的故事，还在继续书写着……

（曾康乐，中共党员，高级经济师，湖南师范大学中文系本科毕业，中南大学法学院在职研究生毕业。曾担任某央企驻湖南分公司负责人。发表小说、散文、论文百余篇）

作者：曾康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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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