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乡土书写的乡村振兴赞歌——我读何石的《驻村冻江源》

  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2025-12-30 11:32:58

  文╱周光辉

  何石是我的老朋友,我们同是20世纪80年代的文学青年。那时候,我们新宁的文友经常在一起聚会。其时,邵阳市群艺馆杨伯己老师、《邵阳日报》副刊部刘鹏老师,也经常来新宁,与我们相聚甚欢。要么在县文化馆老海处,要么在水庙杨坚处,要么在高桥何石处,要么在黄龙我那里。每次聚在一起,我们用脸盆盛大块的猪肉,用菜碗喝米酒。那一段时期,新宁的文学创作在全市有一定的影响力,有一支富有实力的青年作者队伍,何石是其中的佼佼者。现在回想起来,在过去四十年的岁月里,何石扎实勤奋,坚持不懈,笔耕不辍,在文学创作上取得了骄人的成绩,成为我县知名的乡土文学作家。

  当下,乡村振兴成为新时代的重要命题,文学如何记录这场深刻的社会变革?何石继2020年扶贫题材中短篇小说集《那山那村》出版之后,今年又推出长篇力作《驻村冻江源》。这部响应中国作协“新时代山乡巨变”召唤的作品,既延续了乡土文学的现实主义传统,又突破了传统叙事的固有框架,在主题开掘、人物塑造与艺术表达上完成了一次新乡土文学的创造性转化。作者立足本土,把选题放在自己热爱的家乡,用饱含深情的笔触,讴歌故土乡村振兴的巨大变化,成为记录家乡时代变迁的鲜活档案。

  现实与理想交织的主题

  《驻村冻江源》的创作根基深植于真实的驻村帮扶实践。作者以南方航空集团驻湖南新宁县大塘村第一书记熊劲松的扶贫事迹为原型,将“全国脱贫攻坚先进个人”的真实经历进行艺术化提炼,塑造了驻村书记曹劲松这一核心人物形象。小说中“航空引领、产业带动”的帮扶模式,以及大水江水库、连心桥、脐橙园等实地场景,都是小说中袋子田村乡村振兴对脱贫攻坚实践的文学转译。对大塘村和驻村第一书记熊劲松,我很熟悉。去过很多次,亲身感受了大塘村在驻村工作队帮扶下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尤其是农产品加工及村集体经济发展,创造了驻村帮扶的“大塘模式”。

  《驻村冻江源》的创作并没有止步于纪实性呈现,作者将真实的大塘村虚化为“袋子田村”,在现实基础上构想了“一桥两翼”的发展蓝图与航空科普馆的瑰丽梦想,描绘出湘西南乡村振兴波澜壮阔的雄伟画卷,唱响了一曲乡村振兴的高亢赞歌,寄予了作者对家乡未来发展的深情期许。这种现实与理想的交织,使小说既成为脱贫攻坚的忠实记录者,又成为乡村振兴的精神引领者,实现了“记录巨变”与“寄托愿景”的双重主题表达。

  小说在主题深化上突出了本土的文化根基,杨再兴、方以智、陈希祥等与湘西南深度绑定的历史人物,以“精神基因”的形式融入主题,为乡村振兴的现实叙事注入历史厚度。南宋抗金名将杨再兴在小说中的投射,以永莲寺供奉的文化符号与“养马之地”的传说为载体,其“浴血抗金、忠勇报国”的精神特质,成为新时代乡村振兴实践者的精神原型。同时,杨再兴“被岳飞收服后以忠义报国”的人生轨迹,暗合乡村振兴中“人的转化”主题。小说中黄一先从“迷信求雨”到“支持人工降雨”,这些人物的精神蜕变,恰似杨再兴从“绿林好汉”到“抗金名将”的转型,印证了乡村振兴不仅是物质脱贫,更是精神层面的觉醒,深化了“乡村振兴关键在人”的主题思想。方以智流寓冻江源头时留下的《冻江夜泊》等诗文,为小说的 “扶贫扶智” 主题注入文化灵魂。陈希祥代表的传统乡贤 “修桥补路、造福乡梓” 的公益精神,与南航捐建 “连心桥”(鸭婆桥)的现实情节形成对照,让传统乡贤的治理智慧与现代治理理念共生,让“治理有效”的主题获得历史合理性与现实可行性。杨再兴的忠勇、方以智的文化坚守、陈希祥的乡贤担当,共同构成湘西南地域的精神谱系,让小说主题获得具体可感的文化根基。

  作者何石作为一名退役军人,对笔下的退役军人角色有着天然的亲近感与深刻理解。小说着力展现他们身上保留的忠诚、担当与智慧,强调即使脱下军装,他们依然是乡村建设中可以信赖的骨干力量。退役军人群像的塑造,直接将人民军队的优良作风注入了乡村治理与发展的脉络中,展现了乡村振兴的复杂性与多样性,使得小说主题有了更具体、更立体的呈现。他们是作者传达“新乡土精神”的重要载体,其风骨与担当直接服务于作品“扎根泥土、见证时代变迁”的核心主题,有力地证明了这支队伍在新时代乡村广阔天地中的持续价值与独特贡献。

  《驻村冻江源》以真实驻村帮扶为底色,通过理想型艺术虚构,描绘出袋子田村乡村振兴的美好前景。虚构让乡村振兴的美好前景变得生动可感,现实让虚构叙事拥有了厚重的根基与力量。作品不仅以“一桥两翼”的产业图景、“人心凝聚”的治理故事,通过新乡土叙事的创新,重塑了乡村的时代形象,凝聚起推动乡村发展的精神合力。

  新乡贤人物群像的塑造

  《驻村冻江源》以乡村振兴为叙事底色,塑造了横跨三辈的乡村人物群像。既追踪新时代农民在时代浪潮中的精神蜕变,更深挖人性本源的复杂性。驻村第一书记曹劲松的形象,并未停留在“国企高管”的身份标签上。他带着大型国企的管理经验与资源整合能力,却也曾在乡村复杂的人情网络中陷入两难;既有推动产业升级的谋略担当,也有面对村民不理解时的困惑与反思。退役军人黄大牛同样跳出“返乡创业者”的单一叙事,他是带动脐橙产业发展的核心力量,敢闯敢拼的军人底色让他在市场竞争中站稳脚跟,但乡村汉子的率真背后,也藏着直来直去的执拗。这种“优点与短板并存”的真实,让人物褪去了“完美创业者”的光环,拥有了打动人心的生命温度。

  作品对“新乡贤”群体的刻画,作者没有将这一群体塑造成预设的“道德标杆”,而是还原了他们作为时代转型中不断成长、修正自我的“普通人”本色,通过具体事件与细节,勾勒出每个人的独特轨迹与性格特征。黄大牛从“独闯天下”到主动联合战友蒋光秀入股脐橙园,背后是从“个人成功”到“带动乡邻”的思想转变,藏着乡村企业家的格局觉醒;黄小牛的“一桥两翼”构想,不仅是年轻人的创新思维,更带着对家乡的深情与对传统产业的革新野心,展现了新生代新乡贤的理想与锐气;蒋丽的“橙园丽日”乡村网红之路,选择以真实的乡村生活为内核,其成长轨迹折射出新媒体时代乡村青年的自我探索;黄小二的人生逆袭,没有陷入“草根崛起”的俗套,而是凸显了他在困境中的挣扎与坚持;黄一仙、刘小五、徐友华的人生蜕变,不是简单的“弃旧从新”,而是带着传统乡土观念的惯性。黄一仙曾深陷迷信思想,在驻村工作队与新乡贤的影响下,逐渐认识到科学种植、理性发展的重要性,让人物的转变更具层次感;欧倩放弃高薪回乡任教,不是“奉献精神”的空洞说教,而是藏着对乡土的眷恋与对教育公平的执着,展现了新时代乡村教师的坚守与困惑;文二妹、文三妹的新型女性形象,突破了“传统农村妇女”的刻板印象,她们不再是依附于家庭的配角,而是主动参与脐橙园管理、乡村治理的主体;村支书黄华平的塑造尤为亮眼,作者没有将他塑造成“完美村干部”,而是直面其内心的矛盾与人性的弱点:他既想带领村民发展致富,又因曹劲松的到来而产生微妙的嫉妒心理,担心自己的话语权被削弱,这种“公心与私心的交织”,让基层干部的形象摆脱了“脸谱化”,变得真实可感;李小秋、林萍等村领导的支持配合,也并非无条件的顺从,而是基于对乡村发展的共同期盼,她们会提出不同意见,会在工作中产生分歧,最终通过沟通达成共识。

  《驻村冻江源》中退役军人群像塑造具有鲜明特色,是小说最为突出的亮点。这些人物形象性格各异、能力互补,在乡村振兴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展现出退役军人的担当与风采。小说中的退役军人不仅有集体的奋斗,也有各自的成长历程。这种个体成长与集体发展的交织,让人物形象更加丰满,也体现了乡村振兴对个人的影响和个人对乡村振兴的推动作用。作者在塑造退役军人群像时,追求形神并茂的艺术效果,让人物的接地气和融入感跃然纸上,增强了角色的真实感和艺术感染力。

  这些人物形象的共同特质在于,既承载着传统乡土的文化基因,又具备现代新型农民的主体意识。他们的命运变迁,不仅是个人的成长史,更折射出乡村社会结构的深刻转型:从“宗族维系”到“多元共治”,从“安于现状”到“主动求变”,从“传统耕作到“产业升级”。更难能可贵的是,作者始终以平视的视角看待人物,不回避其局限性与人性弱点:黄华平的嫉妒心理、黄一仙的迷信思想、黄大牛的执拗性格,这些真实存在的“不完美”,非但没有削弱人物的感染力,反而让乡村振兴的叙事更具思想深度。它让读者看到,乡村振兴不仅是产业的升级、基础设施的完善,更是人的观念的革新、人性的成长与蜕变。

  方言魅力与结构艺术的融合

  《驻村冻江源》的方言运用,达到了三重艺术效果。一是场景还原的沉浸式体验:小说中 “牛懵子”(憨厚老实的人)、“斗啵”(俗语,亲嘴的意思)、“敞开窗子说亮话”(直率、公开的表达个人观点)、“带了轮子”(忽悠的意思)、“扳栗树门槛”(湘西南方言,指本地人蛮横无理、屎尿不通、盲目坐大,你拿我没办法的意思)、“圩场赶闹热”(赶集)等方言词汇,形象地复制了湘西南乡村的日常生活场景。如描写村民商议修桥时的对话:“这鸭婆桥再不修,明年汛期又要垮坎,崽女上学要绕十里山路!其中“垮坎””(坍塌)一词既具地域语言属性,又通过语境自然传递,让读者仿佛置身于村部会议室,直观感受乡村议事的场景。这种方言带来的“在场感”,给读者带来湘西南乡村的沉浸式体验。二是人物性格的具象化表达:黄大牛的对话多带“咯”(语气词)、“莫不是”(难道)等方言句式,如“咯事要搞就搞扎实,莫耍花架子!” 既彰显其务实直率的性格,又暗合湘西南汉子的地域气质;黄一先的话语中常夹杂 “阴司”(迷信中的阴间)、“报应” 等方言化表述,如 “桥断是阴司不满,要请先生做法事”,既暴露其迷信保守的思想,又贴合老一辈村民的认知习惯。方言让人物性格跳出抽象描述,变得可感可触。三是乡土文化的传承:小说中“打糍粑”“ 酿米酒”“唱调子” 等方言化表述,不仅是动作描写,更暗藏着地域民俗的仪式感;“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的方言俗语,传递着乡村与自然共生的生存哲学;而“兄弟同心,其利断金”的方言谚语,则成为乡贤协同共治的精神纽带。这些方言的运用,将湘西南的民俗、伦理、生存智慧融入小说,成为乡土文化的文学载体。

  作品最突出的创作手法是“纪实打底,虚构升华”。作者对乡村振兴实践的细节刻画极具匠心。如描写“航空消费帮扶”时,详细记录 “脐橙装箱、冷链运输、线上订单” 的全流程,甚至精准还原快递单上的“湖南新宁”地址与“航空包邮”标识;刻画驻村书记工作日常时,再现“夜间走访、台账记录、矛盾调解”的具体场景。这些真实可考的细节,为小说奠定了坚实的现实基础。小说虚构部分并非脱离现实的空想,作者将真实驻村书记熊劲松转化为曹劲松,并非简单更名,而是进行了 “典型化” 处理。保留原型 “航空帮扶”“ 修桥铺路 ”的主要事迹,虚构了退役波音 737 飞机改造为航空科普馆的情节,“一桥两翼”的发展蓝图,“桥东民俗旅游、边贸市场”“桥西航空科普、亲子乐园” 的产业布局,实现了 “真实人物” 到 “文学典型” 的升华。这种 “虚构即隐喻” 的手法,让作品超越了纪实文学的局限。

  作为新时代乡土文学的破局之作,《驻村冻江源》的价值不仅在于题材的开创性,更在于其为同类创作提供的方法论启示。作品提出的 “新矛盾、新形象、新路径” 创作理念,将农村单身人群、生态文明、乡村治理等现实问题纳入叙事,拓展了乡土文学的主题边界;而纪实性与虚构性的巧妙平衡、方言与普通话的有机融合,既保证了作品的现实重量,又赋予其艺术灵动性,为重大主题创作提供了宝贵经验。

  我在县政协工作的七年时间里,有五年参与脱贫攻坚与乡镇振兴驻村工作。《驻村冻江源》中提到的桃花村,就是我们政协工作队用三年时间打造的乡村振兴示范村。何石曾经写过桃花村的报告文学。而他的长篇小说《驻村冻江源》,他以 “在场者” 的创作姿态,将个人情感、时代主题与乡土情怀融为一体,既用真实细节还原了乡村振兴的实践图景,又用艺术理想照亮了乡村未来的发展路径。湘西南方言的鲜活运用与多重创作手法的精妙配合,让这部作品既具备 “泥土气息”,又兼具 “艺术质感”。这部作品不仅为脱贫攻坚与乡村振兴留下了珍贵的文学注脚,更在传统与现代的对话中,重构了乡土文学的审美坐标。当鸭婆桥连接起过去与未来,当退役飞机承载着乡村梦想,《驻村冻江源》已然超越了普通题材小说的范畴,其文学价值与现实意义,必将在时间的沉淀中不断彰显。

  (作者系新宁县政协原秘书长,现任新宁县作协主席,知名文学评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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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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