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诗》2025年第12期

标题：《泊湖记》（节选）

作者：徐后先

朗诵：脑壳

第一章

潮汛

湖泊就是大地的胎记，泊湖也不例外。迷惘中的我一次次返乡，独对湖水的镜子，我又找到了自己。

——题记

1

一个人的泊湖是澄澈而辽阔的。

两只野鸭相看不厌，两只划子相看不厌，一只是另一只的影子。

一只鹭鸶被惊蛰的雷声惊起，收拢铁锚的脚，白色的瓷片划破了苍茫。

它最早带给我飞翔的冲动。

2

地气上升，虫草随一场雨水复活。牛羊苍乱的毛发找回了柔顺光泽。很快便看见一个桃红梨白黄鹂鸣叫的村庄，一个油菜花的海。

花朵的潮汛向山冈涌来，向村庄涌来，燕子剪柳衔泥筑巢。长堤上养蜂的人割着蜜，南风的手指弹拨着黝黑的蜂箱的琴键。

3

流水注定是奔波的一生。奔向远方，穿越苍茫，于是，拥有了生命的本色。

打鱼的人注定是漂泊的一生，被湖水滋养、荡涤和照耀。

蜜蜂注定死于采蜜的路上。花海无涯，千山万岭，也许就在一场突如其来的骤风暴雨中折翅。

4

水下也有一条发亮的路。

河豚妈妈并不知道它是否能把它的孩子带回来，以鲜味立命，以剧毒复仇。

晨昏里有水獭的闪电，谁敢嘲笑它在草地上的蹒跚笨拙？它整理着皮毛甚是爱惜，消失在淡蓝色的暮霭里。

新月下团鱼悄悄爬到沙滩上产卵，把卵埋进沙子里，不留下任何痕迹。

5

一场牛毛雨过后，鱼儿跟着潮汛赶集在水草里产卵，水草摇曳。鲫鱼鲇鱼在水沟里打水，招惹来牧童提着虾笼。

几只野鸭在平水韵上练习凫水，仿佛从母亲手中的壶嘴滴落的几滴香油，没有天鹅的高贵。它们钻进密林折蒿禾为窝，雏的叫声是蓝莹莹的。

6

经历一场倒春寒，苦楝树花才开。

母亲扛起麻袋，把谷种浸在蛙声的中央；披蓑戴笠蹚着咬脚的田水，吆喝着耕牛，犁铧雪亮插入泥水里，乌泥翻滚。

并非谁都能成为种子。

团筛不停地旋转，你要站到筛子面上来，站到圆心上。一把筛子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想把你筛下去筛掉！

我是母亲攥在手心里的秧苗，也是母亲口中斥责过的稗子。

7

又想落水的姐姐，捞虾子草的姐姐。

我梦见她白皙的手臂举起，托着蓝色的宝石；

我梦见她变成了洁白的银鱼游向灯火。

姐姐，没有你的长夜，是一个漆黑的深渊。

今夜，我为你放河灯，献上莲花台、蒲柳的红烛、菱角的香囊……

望湖树秃顶了又发芽。我的姐姐年年十八岁的模样，湖水的眼睛里有潮汛。

8

我有三个姐姐，两个是同胞的，一个是铁打的。

我们一起去看演蚌壳灯，看湖水的眼睛。谁家的花猫在屋顶上嚎叫？

今夜月光的丝绸正好书写金镂衣、长相思、白头吟……

姐姐，你是一朵红莲，我愿做绿叶；你是一叶黑帆，我愿做桅杆；你是一只被勒紧喉咙的鹭鸶，请用眼睛歌唱；你不幸落水化身银鱼，我就是你的泊湖。

9

放河灯的人眼睛里被掏空，望着透明而隐秘的湖水。流星的影子划过寂寞的天空。

天上一个月亮，水中一个月亮。

湖水荡漾，谁能止步不前？打鱼的人荡起双桨，乌篷船犁开一条雪亮的水路，帆的黑鸟消失在苍茫里。

被风浪打散的油筒，漂着，像无根的浮萍。没有人知道它漂向哪里，是否会变蓝——

变成一滴湖水。

10

有时遇上一群鹭鸶，上演春水映梨花；

有时呆呆望着，一勾新月打捞着水底的沉船、珍珠和瓷器，那里埋葬着漕运的繁华；

有时在苍茫里倾听泊湖的咳嗽，“咕咚咕咚”的水声珍珠一样明亮。

水中求财充满变数，兴风作浪，桨在手中。

北斗星的勺柄，那是迷途中的方向。

11

夕光下蝙蝠的乌云挤压着湖汊，黑鸟盘旋不落。流水迂回向前，沙滩上鹅卵石没有孵出红顶小鹅。

牧童驱赶着牛羊往村口走，一只八哥落在牛背上。

从黑发走到白发驼背，土路还是那条土路，牛粪宛如磨盘，羊粪宛如散落的算盘子。

12

牛蹄印里积水闪着幽蓝的光，扁担叶探出头来，露水的珍珠在草叶上晃动着。哪一头老牛不爱吃嫩草？只要根在，啃过又长。

一只落单的黑鸟，站在村口马石的青苔上张望着。

丘陵的铁锈被雨水一年年冲刷，裸露在路旁，还是那么红，雨水将伤口越撕越大。

更多的山丘，被矮松蒿草覆盖着，野花很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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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宋姗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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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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