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翻山越岭，到访时已正午，太阳却才缓缓升上山头，洒在林场的一幢老木屋上。深山山谷的冬天，日照特短。木屋内光线微弱，挂在梁上的一盏太阳能灯随风悠悠摇晃。

（龙再青准备从林场老屋出发去巡林。摄影 陈凯军）

（龙再青巡林途中。 摄影 陈凯军）

“山里没通电，以前一直用油灯，2017年安装了太阳能。”龙再青说着话，搬出几条小木凳，让我们坐在屋前的坪里，交谈起来。

共同的守护，生命的奉献

2001年，龙再青来到莲台山林场成为一名生态护林员。那时，这里的护林员还有另外两位：1971年便开始在莲台山林场护林的隆祖安，接过父亲接力棒坚守在此的隆兴华。三人一起住在陈旧的木房子里，共同守护着这片大山林。

“巡山护林，您遇到最大的困难和危险是什么？”对于我们的提问，龙再青不假思索地说，就是一次次面对偷伐树木的人。有一次，巡山时遇见5个手持斧头、锯子的偷树者，他毫不胆怯，举起一把镰刀冲上前去，大吼一声：“住手，住手，我报警了！”吓得5个偷树者一溜烟跑了。

龙再青语气平和，那些惊心动魄的往事，在他的叙述里都成了日常的注脚。但他最不能忘的是2019年3月2日发生的一场意外。

那天，因前期冰雪天气，林场内许多树木被积雪拦腰折断，从根而倒，隆兴华担心林区内众多树木被盗，带领护林员隆祖安、龙再清上山进行切割排除。

不料，就在切割一棵盘根而倒的杉木时，站在树底下的隆兴华看到树木滚下，下意识地提醒同伴龙再清，龙再清及时躲避，来不及躲避的隆兴华被滚下来的杉木重重砸在头部。树木被隆兴华的头部及身体牢牢挡住，没有往山下滚走，可年仅62岁的隆兴华倒在了血泊中......

“那一年，兴华走了，他的80多岁父亲也退休了，这林场就剩下我一个人......”龙再青望着远处的林子，沉默了很久。林场好像更安静了，安静得能听见每一片叶子落地的声音。

山路通了，责任更大了

一条3米宽的消防通道，弯弯曲曲从花垣县十八洞村一直延伸至双龙镇莲台山林场。

“山路通了，对我来说并不好。”龙再青笑了笑说。

“哦，为什么这么说呢？”我们问。

“路通了，游人越来越多，在山上野炊、烧烤，一不小心，就可能引发森林火情，我得一一去劝说.....”龙再青说。

62岁，20多年的巡山护林，在龙再青身上显现出一种黝黑的健康。他的头发开始发白，皱纹深深刻在眼角。不管严寒酷暑，每天都要巡山10公里左右，过年过节都在巡山的途中。

2024年，他在巡山时摔了一跤，膝盖还不太灵活，走得稍慢。若在平时，爬山爬树，一天走五六公里不在话下。“我小时候就爱爬树，又快又猛。”他说着，做出把树抱起的姿势。

“下雨下雪天也要巡林吗？”我们问。

“是的，风雨无阻。雨雪天森林里会出现其他情况，2019年的那场意外就是在冰雪天发生的。”他说着，带我们走进一片树林，忽然看见一棵树，歪斜着只剩不足一米长的树干。

“两前年下雪，树被压断了。”龙再青边说边在前面带路，弯镰把厚厚一层棕色落叶拨开。森林密布，有些地方光线透不进来，显得昏暗。

“雨雪天巡林困难更多吧？”

“是的，不过习惯了也没什么可怕的。”他说，“可以躲进林子里，雨雪、冰雹都打不赢树叶子。”

孤独的坚守，深情的牵挂

“这些年，十八洞村旅游红火了，天气好时，来这片林子露营的人也多了，要时刻盯着，压力大。”为提高人们的森林保护意识，龙再青巡山的时候自编警示标语，写在林场的角角落落。说话间，一条黄白相间的土狗悄悄走来，依偎在他身边。

这条狗名叫“小花”。巡山时，小花在前开路；睡觉时，小花趴在身边守卫。他走到哪小花就跟到哪，给了他太多安慰。“它听得懂我的话。”老人说，有一次他对着树林自言自语，小花跑过来蹭他的腿，好像在安慰他。于是，他和树及狗，一起话家常。

正说着，又跑来一条黑狗，绕在他的前后，与小黄狗亲密追咬。

“黑狗是去年从山下带来的，给小花找个相好的，我又多了一个伴。”

龙再青有两个家，一个在山上，一个在山下。

以前，他每天都要通过一条小路往返一个多小时，一边护林，一边照顾家里两个小孩（他的妻子长期在外地打工）。他收入微薄，两个月的工资还不够一个女孩读书和生活的费用。

“早上天不亮就下山，给孩子做好饭、安顿好，再上山巡林。中午有时回去，有时就在山上随便吃点。现在孩子慢慢长大了，女儿考上了吉首大学，我一周就只回家一两次。”

“只是......”他突然停顿了一下，眼神稍有黯然，“儿子是个残疾......”

“哦......”我们没有再问下去。

却见他的目光，一会儿望向密林深处，一会儿望向山下炊烟升起的地方。

一颗心爱树，一辈子护林

“我在，莲台山就在。”这是2019年龙再青与隆祖安、隆兴华等一起获得由湖南省文明办主办的“湖南好人”评选之“敬业奉献”奖时，留在颁奖台上的一句话。

一晃又是五六年，龙再青觉得日子一天快过一天。掰着手指算，自己离退休越来越近，他舍不得林场的一草一木，更有一种说不出的顾虑。

“现在年轻人谁愿意来这深山老林做事啊？”他说，声音里没有抱怨，只有一丝丝担忧。曾经有年轻人来过，待了不到一个月就走了。

“也难怪呀，大山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他叹息一声说，“再说，山谷里手机都没信号，要跑到山头上才能与外界联系，年轻人当然难适应。不过我想，总会有人来接班的，没人来之前，我就继续干下去。”

“一颗心爱树，一辈子护林。”一起到访的花垣县林业局负责人蔡波感慨地说，“龙再青是我们全县700多名生态护林员的一个缩影，几十年来，这里没有发生过一次森林火灾。他们在，森林在，青山在！”

大山谷的黄昏早早即来。我们准备下山，龙再青送我们到小路路口，小花小黑跟在他脚边。

下山路上，回头望去，木屋的轮廓在暮色中渐渐模糊，唯有那盏太阳能灯，在渐浓的夜色里亮起一点微弱而坚定的光。

一个老人和他的狗，正守着一个无声的誓言——只要还能走动，就要守护这片林子，并不在意哪一棵树能记住他的名字，以及那两位离去的同事的名字。（李利拉）

责编：陈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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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