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2025-12-24 11:59:06
文|华生
在传统文化的精神谱系中,山水人文是一种具有超越性的存在。它被历代文人塑造成精神的原乡,审美的至境,一个与世俗功利截然对立的纯粹世界。
历史长廊留下的孤独而高贵的背影,为这种价值观作了注脚。柳宗元谪居永州,于蛮荒之地寻觅小石潭,其笔下的山水清幽冷寂,正是他高洁政治情操与苦闷精神的寄托。在这里,山水是避难所,是倾诉对象,是与浑浊官场绝缘的净土。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将田园山水升华为对抗“尘网”与“樊笼”的精神家园,其“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决绝,正表明在他心中,自然审美与世俗利禄存在着不可调和的鸿沟。范仲淹在《岳阳楼记》中抒发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宏大情怀,固然超越了个人得失,但其所观的“衔远山,吞长江”之浩浩汤汤,依然是士大夫“览物之情”的精英式表达,与市井百姓的日常悲欢相距甚远。
在这些经典叙事中,山水之美与世俗之利被刻意置于天平两端,对前者的沉醉,必然建立在对后者的轻蔑与疏离之上。这种将审美权力与精神境界捆绑于知识精英阶层的取向,固然造就了璀璨夺目的雅文化高峰,却也无形中筑起了一道高墙,将绝大多数普通人隔绝在真正的“审美享受”与“精神家园”之外。
然而,审美趣味与价值取向从不是凝固的化石,它必然随着社会结构的巨变而流淌、演化。当时代从“土农工商”的等级社会步入倡导平等、共享的现代文明,人们对山水人文的理解与利用方式,也必然发生革命性的进步。这进步的核心理念是:优质的文化资源与美妙的审美体验,不应是少数人的专属,而应成为滋润全民心灵的公共财富。市场机制与现代商业,在这一历史性的转变中,扮演了关键的角色。它们不再是“玷污”山水灵性的铜臭,而可以成为架设于高雅文化与大众需求之间的桥梁,成为有效配置资源、激发文化活力的引擎。其进步性,正体现在“普惠”与“共享”这两个关键词上——它不再追求塑造孤独的审美贵族,而是致力于培育懂得享受美的幸福国民。
正是基于这样一场静水流深却意义深远的变革,我们才能真切理解当下正在三湘大地上生动铺展的“湘超”文旅画卷。球场内山呼海啸的声浪,与古代文人“目送归鸿,手挥五弦”的孤高意境看似格格不入,实则却是同一条文明血脉在不同时代的澎湃心跳。昔日柳宗元需要艰难“伐竹取道”方得窥见的永州山水,今日或许因一张承载着球迷热情的“湘超”票根,便能吸引无数家庭轻松愉悦地前往探访。那张薄薄的票根,仿佛一张新时代的“通关文牒”,它串联起的不仅是赛场与景点,更连接起千百年来始终在场,却一度被分隔的两种山水:一种是作为精英精神镜像的山水,一种是作为人民美好生活背景的山水。
于是,我们看到了一场极富象征意义的融合。国家级非遗“棕包脑”舞蹈,从古老的祭祀场走向了沸腾的绿茵场开幕式。花瑶挑花的纹样在球迷衫上绽放,滩头年画的色彩在赛事视觉中跳动。在“湘超,超好玩”的市集上,铜官窑的釉光与臭豆腐的热气交织弥漫。这不再是简单的“文化搭台,经济唱戏”,而是文化本身在找到一种更具生命力、更贴近人群的存在方式。原来,雅文化与俗生活、精神追求与人间欢愉,完全可以和谐共生,彼此增色。
这股由体育赛事激发的文旅热潮,其深远影响在于它重新定义了“山水”与“人文”的当代关系。山水不再是仅供静观默想的客体,它已成为人们创造集体记忆、体验在地文化的鲜活剧场。当全省数百家酒店变身为“第二现场”,当图书馆因赛事举办主题讲座,当岳麓山下的戏剧节与游客趣味互动时,山水人文便从一幅幅悬挂着的静态画作,变成了可进入、可参与、可沉浸的立体环绕体验。永州一场赛事引爆的百亿流量与百万客流,为古老的潇湘山水注入了前所未有的“人气”,也生动诠释了,文化的生命力,恰恰在于流动与共享。“我见青山多妩媚”的私人喟叹完全可以扩展为“万人同乐山水间”的公共欢庆,这本身就是文明迈向更加包容、更加平等、更加丰盈之境。
古往今来,人对自然之美、文化之根的眷恋与追寻从未止息。变化的,是抵达的方式与共享的广度;今天,文明得以将其最珍贵的遗产,慷慨地馈赠给每一个平凡个体,就是时代赋予山水人文最深刻也最温暖的新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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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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