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道蜿蜒，美丽着向前——读长篇报告文学《村道》

2025年是习近平总书记在浙江工作期间部署实施文化建设“八项工程”和“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重要理念提出20周年。20年来，浙江的乡村振兴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绩，“千万工程”造就了万千美丽乡村，新时代的山乡巨变成为全国样本。

记录时代、反映时代是文艺工作者的使命所在。报告文学作家纪红建勇担使命，紧跟时代步伐，历时一年多时间，用脚步丈量浙江50多个村庄，采访150多名村干部、创业者和村民，以其独特的乡土调查视角和深邃的思考洞察，进行乡村发展与变迁的深度探寻，全景式挖掘与时代同频共振的乡村故事，展现巨变背后的奋斗之志、创造之力、发展之果。与作者前几部报告文学作品如《乡村国是》《彩瓷帆影》《游学·1917》不同，《村道》在文本结构、语言表达、故事讲述、人物群像、未来思考等方面有其特点，是一部集真实性、文学性、思想性于一体的优秀报告文学作品。

文本结构上的巧妙安排。《村道》章节设计呈现出一种巧妙的递进结构。作者走村道访村庄，既没有按一个市县的地理空间从东到西或从南到北依次进行，也没有按故事发展的时间顺序记录一个个村庄，而是把采访的首站安排在“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理念发源地的余村，体现了作者政治站位高度。从余村出发，村道蜿蜒向前。第一章《背水一战》到第七章《笙磬同音》为这部作品的主体部分，内容涵盖了乡村环境治理、乡村产业发展、城乡融合、乡村基层治理、乡村文化建设、农村精神文明建设、乡村共同富裕等内容。序章以“坐标”为题切入，提出问题，尾声部分以“经纬”收官，引发思考，全书完成了从乡村建设的具象路径向文化精神的渐进式升华，几十个村庄，上百个人物和故事，呈现出井然却宏阔的气象，这是作者在文本架构上的独到之处。本书还精妙运用了伏笔手法。开篇《大石碑》中那位扛树根的“大哥”，在后续章节《后矿山时代，聚似一团火》中再次出现，作者走进一座黑白相间的小楼“文创阁”，与主人葛元德碰面交流，这种前后呼应的叙事策略，增强了文本的文学性。

语言风格上的诗意表达。《村道》在语言风格上注重报告文学平实风格，兼具诗意表达。

走在村道上，一幅幅新时代美丽乡村建设新画卷犹如《富春山居图》徐徐铺开。“这里青砖白瓦、小桥流水，古树与村庄交相辉映，描绘出一幅诗情画意的田园风光。”“这里是江南枕水之乡，河网密布，京杭大运河穿越而过，千百年流淌不息的河水，孕育出一个个重要的文化密码。”“这里地处大山深处，层层叠叠的山峦被郁郁葱葱的森林覆盖着，满眼翠绿。一条小溪穿村而过，大小不一的鹅卵石裸露在整段溪流的表层，鹅卵石与溪水、树木、山峦、蓝天、白云相互映衬，形成了一幅鲜明而又和谐的大自然画卷。”

走在村道上，时常陶醉，流连忘返。如作者在桐庐县富春江镇芦茨村采访时写到，“这里汇峡谷、平湖、孤屿、悬崖、瀑布、奇松于一身，具有山水和谐、山势峻峭、水色澄碧、山居民风、渔村风情等特色。陶醉的我，甚至陷入短暂的梦境——一个傍晚，我乘一叶扁舟，随兴而行，随心而止。没有旁人的喧嚣，只有偶尔从头顶掠过的飞鸟和天际悠然的白云。我这样静静地与流水相伴，与美村对视，让时间随波而逝。不知何时，一个渔夫给我送来一张渔网。我站在船头，用力让渔网撒向江中。渔网在夕光里潇洒落下，深入江水的腹部，打捞一缕晚霞与满腔期待”。浙江古村的一条条弄堂，一座座民房，一家家创客，还有一个个像诗一样的故事，都让作者流连忘返。

走在村道上，思接千载，视通万里。作者在《在远去的脚步声与真理的光芒》中写道，他掏出随身携带的费孝通先生的《乡土中国》，并阅读里面的内容，“书的封面是纯黄色，土地的颜色，简洁而独特，黄色赋予人丰富的想象，我想到了土地、秋天、丰收、玉米等。这一切都与乡村有关。乡村是个狭小的世界，也是个广阔无边的世界。”这是一种看似自然而然，实则独具巧思的思想升华，体现了作者的诗性智慧。

故事呈现上的真实在场。真实性是报告文学的生命。作为一部报告文学作品，《村道》一书中，作者用脚步丈量的力量令人动容。从余村、芦茨村、后岸村、李祖村、叶村村、梵村村、蕉川村、张思村、上李家村、杜黄新村、枫源村，到小古城村、南庄村、东王村、唐家坞村、翙岗村、缸窑村、新建村，再到南岙村、勤丰村、蚂蚁岛村、根头村、龙现村、分水塘村、神坛村、新川村、湾底村、北塘村等，这里面既有山高路远的古村落，也有新时代生态文明村，既有“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理念发源地，也有“枫桥经验”示范村，还有全国实行河长制第一村，为了获得第一手信息，感受第一现场，作者无一不是实地踏访、用心用情，体现了一位报告文学作家良好的脚力、笔力、脑力、耳力。

在写乡村环境治理章节，作者记录了全国第一批河长制实施村，长兴县龙山街道渚山村、长兴县小浦镇画溪村、长兴县洪桥镇东王村治水战胜最大“敌人”的感人故事。

湖州废弃矿山综合利用开发中太湖龙之梦乐园“矿区变景区”生态治理的艰难；苏吕村爬过修桥与转型升级两道坎，最终实现城乡融合发展“勇立潮头”；“枫桥经验”发源地枫源村乡村治理60多年长久不衰；桐乡市越丰村探索“三治融合”百姓参政团、道德评判团、百事服务团出手调解纠纷；富阳区唐家坞村创办“浙江书法村”；舟山市新建村“乡村艺术馆”成为艺术采风聚集地；“老陈家的燕子”抖音账号和“真理的味道非常甜”强村公司学习传承陈望道的故事；长兴县新川村从脏乱差到打造共同富裕村……这些故事，与浙江蓬勃发展的民宿、艺术场景、乡村随处可见的别墅村居，犹如一扇扇窗户，从这里我们得以窥见一个个穿越时空经纬的“活”“优”“和”“美”乡村。

人物群像刻画上的丰富多彩。作品中丰富多彩的人物描写同样展现了作者田野调查的功力。从乡村干部到创业青年，这些鲜活的人物形象共同构成了乡村振兴的主体群像。作者记录下了他们的故事，也深入探究他们的内心世界，捕捉那些“个人与时代密不可分”的瞬间。

在乡村振兴的大潮中，乡村干部无疑是推动建设的主力军，也成为作者探寻采访中出镜最高的群体。长兴县渚山村老书记吴满棠、安吉余村副书记俞小平、义乌市李祖村支部委员方志坚、丽水市蕉川村第二支部书记张芳林、台州市东村党委书记陈海强、宁波市上李家村党委书记李德龙、绍兴市杜黄新村书记王海军、温州市苏吕村书记李剑峰、绍兴诸暨枫源村书记骆根土、桐乡市越丰村副主任张飞扬、舟山新建村书记余金红、蚂蚁岛村支书刘晓君、长兴县新川村党委书记张天任、宁波市湾底村党委书记蔡国成、温州市北塘村党委书记苏德生，等等，作者从一个个侧面还原记录了他们带领老百姓建设美丽乡村的奋斗故事。

特别值得关注的是作者对年轻人的聚焦。书中大量描写了回乡创业青年、年轻村干部等群体，从文创阁民宿老板葛军、“画中阁”女主人陈敏“李祖小食糖”20岁合伙人玲子、“沙漠的染坊”店主楼沙漠霜、佩弦文化工作室主理人方天宇、DN数字游民公社负责人K·C、丽水叶村村的非洲媳妇网红主播Rose、杭州市深澳村“葫来”文创店主理人吴芸婷、深澳村木龙香坊主理人涑男，到上墅村党总支书记蔡松鹤、画溪村“网红书记”王云峰、东王村书记钦伟娟、桐乡市南庄村书记吴焕杰、桐乡市屈家滨村总支委员屈欢欢，这些“破冰之旅”的践行者代表着乡村的未来。作者敏锐地意识到，乡村振兴的核心是人的振兴，而年轻人则是这一过程中的关键力量。这种对特定人群的关注，使《村道》避免了见物不见人的局限，获得了更为深刻的人文内涵。

作者还有意探访了在村里工作过的部分老同志和一些有着特殊创业经历的群体。如杭州市深澳村老支书申屠肖山、杭州市芦茨村老年协会秘书长方术生义乌市缸窑村老书记冯化林、青田县龙现村归国华侨吴立群书记、台州市后岸村体育委员陈海军、数字游民公社发起人老许、杭州市梵村村炒茶师李见春、杭州市小古城村宋姐、舟山市新建村文化特派员刘佳博、温州市北塘村选调生周靖博，等等。这些人走进作者的心灵，他们的守望与远行、“背水一战”与“庖丁解牛”、梦想与追求，有时一个侧影也扮演着重要的角色，赋予这片土地生命与思想。

乡村未来发展的探寻思考。《村道》不仅在于记录了浙江乡村的当下，更在于对中国未来乡村的思考。作者将浙江的实践置于中国现代化进程的宏大背景中，使地方性经验彰显出了全国性意义。对城乡差距、区域差距和陆海差距的思考，展现了一种超越地域的全局视野。当作者将“山”与“海”的问题扩展到浙江对口支援的中西部地区时，他的思考已经超越了单一的地域局限，触及了中国乡村发展更宏阔的命题。这种将地方实践与国家战略相连接的视野，使《村道》成为理解中国乡村振兴的重要文本。

作者还以其前瞻性视野，记录了一系列具有创新意义的乡村实践，如“河长制”探索、矿区生态复绿、青年“渐进式入乡”模式、文化礼堂、“数字游民公社”、居家养老服务、“农业+旅游+文化”发展模式、“未来乡村智慧康养驿站”、移风易俗和村民自治等，这些内容构成了作品的思想骨架。

“数字游民公社”的描写尤为引人深思。作者敏锐地捕捉到数字时代对乡村生产生活方式的革命性影响。他写到这样一个场景：“只需要一根网线、一台电脑，就可以在海拔3500米以下适宜人类居住的任意一个地方工作，获得稳定的收入。”这样一种特殊的空间形态，在当今中国的乡村，无疑是一种极具吸引力的探索。当数字游民K·C和老许们将都市工作方式带入乡村时，传统的城乡结构正在被颠覆，一种新型的城乡关系正在形成。

“文化特派员”的描写展现了作者对乡村“空心化”问题的独特思考。当艺术文化成为激活村庄的活力之源，文化不再仅仅是装饰，而成为乡村发展的内驱力。作者在第五章《生根发芽》中写道：“我感觉到东王村文化之路的幽深。前方似乎看不到尽头，回头看，已经走出一段很长的路。”这既是对具体村庄文化建设的描述，也是对整个乡村文化复兴前景的期待。

作者在本书中还体现了对乡村精神的探索。“我以为自己还在城市，实则到了乡村。”一句看似简单的话，却淋漓尽致地道出了乡村崭新面貌。从湾底村“人民第一，创业万岁”到“田园牧歌美在自然风光，更美在心灵世界”，他始终在追问乡村建设的本质意义。

关于共同富裕，作者将其提升到了哲学高度。他所提出的“在人与自然和谐共生中实现共同富裕才是最高境界”的观点，将物质富裕与精神富裕、经济发展与生态保护有机统一。在文章的末尾，村民洪兰辉的话道出了共同富裕的深意，他说：“我们都在家门口工作，在花园里生活，家家都有一定的经济来源，人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幸福，这不就是共同富裕吗？”我想，这其实也是作者对于共同富裕内涵的思考与表达。正如作者说的，他行走在村道上，也是行走在一条熠熠生辉的文化之河上，他在浙江探寻的，实则是中国乡村的现在和未来。

当看到余村的矿山遗址公园时，作者在笔记本上写道：“这里是余村发展历程中的十字路口！”他追问：“奔腾的时代，浙江未来之路该怎么走？”这份追问自然而然要回归到“八八战略”，那是2003年，在浙江省委十一届四次全体（扩大）会议上，习近平同志全面系统阐释了浙江发展的“八个优势”、提出指向未来的“八个举措”，由此而诞生了“八八战略”。在那之后，浙江省委、省政府又作出了实施“千村示范、万村整治”工程的重大决策。在这一大背景下，处在转型十字路口的余村，迎来了“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发展机遇，作者感叹：“这句极具哲理的话语令人耳目一新，为余村乃至整个中国乡村的发展打开了一片新天地。”他也意识到，自己走进了“一个坐标的中心”，既是历史的坐标，也是时代坐标。

作者的叙事艺术还体现在其敏锐的细节捕捉能力。诸如“走在蜿蜒向前的村道上的，是不断前行的赶路人”“个人与时代，就像列车与铁轨般密不可分”“传统与现代在他心中碰撞，是忧愁与烦恼，也是顽强与坚毅”“当务实碰上青春，对于一个村庄来说，是无限的可能”等表述，具象且富有哲理，在平淡的叙述中蕴含深刻的社会观察。这种将微观叙事与宏观思考相结合的笔法，使《村道》超越了简单的纪实，升华为一种对乡村命运的哲学思考。

作者的思考体现了其作为知识分子的责任担当。他对浙江“人本化、生态化、数字化”三个未来乡村建设方向的记录，特别是将“原乡人、归乡人、新乡人”共同作为建设主体的思路，打破了传统的身份界限。当他写到“艰难与顽强、勤劳与务实固然重要，但更可贵的是探索与创新”时，实际上是在呼吁一种面向未来的乡村发展之路。这种思考既尊重传统，又面向未来，既立足本土，又放眼世界，为中国乡村振兴提供了一种新的思考角度。

作为读者，我们跟随作者的脚步，完成了一次地理意义上的乡村行走，也完成了一次精神意义上的文化寻根。在这个急速变化的时代，《村道》告诉我们：乡村振兴不仅是经济的振兴，更是文化的复兴；共同富裕不仅是物质的丰富，更是精神的充盈。这条蜿蜒向前的村道，最终通向的，是一个个“人与自然和谐共生、人与人和谐共富、人与社会和谐共治”的美丽乡村。

责编：周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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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人民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