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外婆的村庄

陈秀根   新湖南客户端   2025-12-17 21:09:16

文/陈秀根

一个古村落,全建在红石岩上,错落有致,充分融合汉土苗技艺,并有统一的寨门,形似“古堡”,早在明朝时,就可以既抗官府,又防匪患,形成较为严密的防守系统,就是在湘西也是极少见的,这就是外婆的村庄。

​透出昔日烟火味的外婆村。本文摄影:陈锦雄

为什么不说是外公的村庄呢?原因很简单,因为外公走早,娘那时还蹒跚学步,关于外公的故事通常都是外婆转述给娘的,正因如此,阿娘习惯性称她娘家为“外婆的村庄”。

湘西山里人常说的一句话:“高山打锣,响声在外”以前外婆的村庄在我们那方圆几十里,也称得上“赫赫有名”。记得以前娘一提起外婆的村庄总是显出一副得意的样子,说曾经名动一时”。清嘉庆年间,出过一名朝廷侍郎刘显廷,一名举人刘奉金,全浦市人都知道刘奉金写得一手好字,出“刘奉金一字值千金”的典故;清道光年间,考取了两名大学士;清光绪年间,出了十几个文武秀才。

不过和娘小时候讲给我们的故事比,现在村子消瘦多了。村里大多数人和我的表亲们一样,已陆陆续续搬进城里居住,有人预测:用不了多少年,村子会成荒芜,消失在林海里,还归本源。这相比于二十世纪六七年代,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以及城里部分成分重的人家下放到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从不同年代的时代背景来看,都是充满正能量的,让人无可厚非。

在那高高的山坡上,说是山,其实是崮,传说当年是个连土匪都不敢招惹的地方。然它的神秘之处,可以这么说,我们山下的村子已经是六月了,而外婆村庄那上面却还可以让我们咬一口“春天”。娘在世时,每年布谷鸟“嘎公、嘎婆”叫的时候,格外让人愁肠,阿娘总爱唠叨外婆村的陈年旧事,给我们几姊妹讲”的故事,重复再重复,讲多了,婆的身影愈来愈清晰起来

抵抗匪患的射击孔土楼​。

阿娘口中的外公力气特别大,平日老爱喝酒,并且不带“劲”的不要!喝醉了就像一根木筒子一样倒在山林的路边呼呼大睡……

现在说起来,这倒也是件鸡毛蒜皮的事,可那个年代,山里常有华南虎出没,不知不觉中便有人被华南虎叼走了。而每当这时,村里的后生家便敲打铜锣,用火把赶,然到头来,都只捡得几根骨头和脚。阿娘说外公是个“吃雷公,屙火闪”的人,他曾与人一起打死过华南虎,这当然说的不是现在,要是现在,那是不得脱皮的。但我对这说法很是质疑,如果真像阿娘说的,外公亲手打死过华南虎,不管用何种方式,至少说明他胆子也大,可我胆子却向来就小,就是一小片树叶子下来,我也本能地躲闪,似乎没得他一点遗传基因。

一件小事或多或少证实了阿娘口中的传说。我小时爱生病,脖子上、手上、脚上都有彩色丝线,我们那里迷信的说法叫“捆手脚”,防止“走魂”,是邻村的仙娘搞的,认为只有捆住才能避邪保命身上也老爱长脓肿,也就是山那边我们乡里人说的身上长“包”,被医生打针打怕了,于是,见着穿白色衣服的人就躲。有一次,我大腿间长了一坨很大的“包”,用草药总治不好,开始化脓溃烂,去公社卫生院又要动手术花大钱,阿娘无奈,便把我背去外婆村,舅舅硬是用虎骨磨水,把我的那坨肿块从身上搞消失了。这就证实外公打虎不是歪传,不然,舅舅家哪来虎骨呢?

外婆村的村中一景​。

关于这事,从另一个角度也似乎得到证:新中国成立后,还报道过湘西虎灾严重,某县一天之内有32人被华南虎所伤,五十年代初,有位叫陈耆芳的打虎英雄,率队创下平均每10天打死老虎一只的记录,7年间,他共打死华南虎138只,人称“赛武松”。五十年代末,因为他打虎数量惊人,被请去北京,受到了国家领导人的亲自接见。自此,娘总是说,我宜养在外婆。每年开后,娘就一背篓把我背去外婆玩上一些时日,搞得我就像一只候鸟。可每次从外婆回来,舅舅不管再困难,总要给我打发点钱,有时二块,有时四块,娘推辞,舅舅却一味地说:“送孩子,不送你!”钱不多,情很浓。那个年代,钱格外值钱,一二元钱,回来却有大用场。当然去舅爷人家走亲戚不是为那一二块钱的事,背后真正的原因是外婆村里有“神药”,关键时刻能给孩子治病。据医学古籍载:虎骨具有强筋健骨、祛风止痛的作用,民间偏方将其用于消炎或排脓。

说外婆的性格也犟,但人很公道,在达岚场上干“经纪婆”营生,也就是别人在集市上进行米、油等商品交换时的中间“搭桥人”,类似于今天的中间商。其他人做这门子生意,成功率都不高,可外婆始终恪守诚信经营、童叟无欺由是她一出面,准能达成,久而久之,别人都相信外婆了。外婆也特别勤快,总是起早贪黑的,那时,在达岚场上赶集的喧闹声里,常见她忙碌的身影。

每次走亲戚去外婆,都是娘陪同的,因为走的都是“搓板路”,很伤脚,还要蹚山涧溪流,爬陡石奇岩,穿蔽日林海,哪个地方经过时不能大声说话,要有敬畏之心;哪个路段经过时,要折草标放置,以求山神庇佑;又哪个地方的山泉水再甜也不能喝,否则,肚子会痛,这些统统只有娘知道。待到进村时,鸡鸣狗吠,偶尔人声,我惊奇地发现,那上面的村落,如今始终都是宁静的,宁静的热闹,宁静的静默,感觉在这里,可以什么都不用做,也什么都不用想,使人坦然地“栖息”。

在外婆的日子里,舅舅常成为我生活中不可抗拒的主角。舅舅是个实在人,从不嫌弃我家穷,每次都从火炕上取下熏得流油的腊肉,和几根大蒜及湘西特色的干辣椒炒得喷香的,让我们娘俩吃,而他在我们旁边把梭镖长的烟杆拿来吸闷烟,话少得可怜!

外婆村的古炮台遗址​。

外婆村里还长着一种特殊的植物,刚长出来时像一只高昂着头颅并吐着信舌的“眼镜蛇”,怪吓人的,但等长到一定的时候,又变成了叶绿杆花的“小阳伞”状的东西。一次,舅舅从地里挖回一大坨黑乎乎的东西,在小沟里清洗,我和表弟忙好奇地蹲到旁边去看热闹,“舅,那是什么东西呀?”舅舅便把那东西递到我们面前让我们看,这时,我们才看清:长在一起的是两坨大的,四周围绕着几个小坨坨。舅舅笑着说:“这是你外公,这是你外婆,旁边的是我和你们这些小崽崽,看!一家人紧紧地抱团!”在湘西少数民族地区,舅舅居然没有把我外甥当外人,确实让我心里好暖!直至现今,我都认为那是最棒的“家国”启蒙教育。后来才知,那种特殊的植物叫魔芋,舅舅挖回的是“魔芋头”,可以做魔芋豆腐。

通往外婆村的搓衣板小道​。

孩提时,对外婆村印象最深的有两事:一是舅舅家门前那棵树上到一定季节挂满了“红灯笼”,那是熟透了的柿子,尝一口甜透心扉,娘说那是外婆栽种的,是村里唯一一棵,那等于说是外婆的化身”。于是,我特喜欢到那树下玩,甚至端着小碗在下面吃饭……不过,柿子结果在冬季,冬日太阳落山早,有光的时间也就那么一点点,我怕天黑搞不成事,总缠着要舅舅帮我摘个熟透的柿子,而舅舅却把仪式感弄得好强,搞成了一个开奖的过程。外婆的柿子树后来不知何故,竟被村上砍掉了,没有了冬日里的一景。外婆村最美的景就是冬日里下雪,“一夜北国雪,满山披银甲”,那如同筛糠似的雪花,落到地上,白茫茫的一片;落在枯井里,长出一个“黑洞”;落在不同种类的树上,开出千奇百怪的“花”来。有雪的日子,最能放飞梦想,我与表弟表妹们堆雪人、滑雪车、打雪仗……这时节,舅舅往往也会打着一两只迷路的毛兔子回来,杀好洗净,大坨坨砍起,就着佐料下锅,然后,我们几姊妹就在烧得旺旺的炉火的噼啪声里等待着……

后来,随着岁月的长大舅舅“走”了,我和老表们又自去山外的大世界里闯荡,使外婆的村庄离我远去……外婆村里的往事,还有我童年欢快的脚步声却时时仍在梦中

责编:郭朵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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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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