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烟里的年轮》寄语

——一位静水流深者的纸上山河

昌顺弟：

收到你托人捎来的《茶烟里的年轮》文集修订稿本时，我正在书房整理旧稿。牛皮纸包裹得严实，拆开间，茶香与墨香竞相溢出。随书附赠的湘西野菊花茶包，搭配着这本厚重文集，时光沉淀的气息扑面而来。

泡上这茶，在渐起的暮色中开始阅读。从《窑变·心境》到《人间已无纪年法》，从《父亲的蓑衣》到《进城之路》，从《水墨张家界》到《烟雨凤凰》，从《书屋听水》到《去看一棵树》。一页页翻过，仿佛不是在看一本书，而是在重走我们这代人共同的精神来路。

茶烟袅袅中，忽然明白：你用了半生时间，默默构建了一座纸上山河。

其人与文：静水流深的修行

认识你自孩童始，至今已四十余载。从青涩的乡镇干部到市直单位主要负责人，你身上始终有一种与官场浮躁格格不入的“慢”和“稳”。这种慢不是效率低下，而是一种深植于土地的生命节奏——像澧水穿越武陵山脉，遇岩则绕，遇谷则盈，永远朝着大海的方向，却从不急于奔涌。

你的散文，正是这种不疾不徐的生命节奏在文字上的投影。

在所有人都追求“爆款”“速成”的时代，你却用最传统的文体、最克制的笔触，记录那些即将消失的农耕文明细节。读《父亲的蓑衣》，我眼前浮现的不是文字，而是一幅幅动态的乡土画卷：父亲在月光下摸鱼的背影，蓑衣在核桃树下荫晾的姿态，那些“农药化肥让土壤板结，再也长不出柔韧的野棕”的平静叙述里，藏着怎样深沉的时代叹息？

你的文字从不煽情，却总在最不经意处直抵人心。这种力量，源于你始终保持着“在场者”与“观察者”的双重身份。作为体制内历练多年的领导干部，你深谙现实运作的复杂；作为从蛮荒原野走向城市的“士大夫”，你又始终与土地保持着精神的脐带连接。这种独特的视角，让你的散文摆脱了常见的两种窠臼：既不是象牙塔里的风花雪月，也不是功利性的政策图解，而是一个真实生命在时代洪流中的精神考古。

破界与守正：散文边界的温柔革命

《茶烟里的年轮》最令人惊叹之处，在于你完成了一场静悄悄的文体革命。

传统散文、随笔、札记、哲思小品这些自不必说——这本是你的看家本领。但当我读到《人间已无纪年法》时，确实被震撼了。谁能想到，一位以乡土散文见长的作者，会写出如此精妙的科幻寓言？那个手握民国怀表、在AI统治的2073年苏醒的百岁老人，那个坚持在咖啡里多加一块方糖的机器人小糖，这两个形象将成为我长久难忘的文学记忆。

你大胆地将科幻元素引入散文，不是追逐潮流，而是找到了表达当代人精神困境的最佳隐喻。当算法试图优化人类的一切“缺陷”，你那句“人类最没效率的部分……恰恰是你永远无法计算的东西”，道出了技术时代最深层的恐惧与希望。

更难得的是，这种跨界毫无生硬之感。因为无论写什么题材，你的文字内核始终如一：对生命尊严的守护，对“不完美的神圣性”的信仰。从窑变瓷器的冰裂纹到机器人程序的“错误”，从父亲蓑衣的粗糙到怀表慢三秒的“不准”，你实际上在构建一套完整的生命哲学——在这个追求效率、精确、优化的时代，为那些“低效”“粗糙”“错误”的人性特质辩护。

这才是真正的创新：不是形式的花哨，而是用最恰当的形式，表达最本质的思考。

古典与现代：在时光深处对话

你的文字有一种奇特的时空交融感。

读《茶烟里的年轮》，我常常恍惚：这些句子究竟出自当代官员之手，还是某位明清笔记作家的手笔？“青石板路湿漉漉映着天光，蜿蜒如时光的河”——这样的句子，既有古典散文的精致意象，又饱含现代人对时间的哲思。你继承了周作人、汪曾祺一脉的文人传统，却注入了沈从文式的乡土情怀与鲁迅式的现实关怀。

这种融合，源于你独特的生命经验。你是真正“双脚踩在泥土里，双眼望向星空”的人。长期基层工作让你深知民间疾苦，多岗位历练让你洞察体制运作，而广泛的阅读与思考又让你能够跳出具体事务，在更高维度上审视我们所处的时代。

在《进城之路》中，你写道：“我们寻找生命的出口，真智慧不在抵达，而在流淌；不在固守，而在滋润。”这哪里是散文句子？这分明是经过半生宦海沉浮后提炼出的生命智慧。你的文字之所以“金句频出”，正因为每个句子都经过了生命的发酵、岁月的沉淀。

治愈与唤醒：给狂奔时代的一剂良药

在这个信息爆炸、人心浮躁的时代，你的散文具有特殊的治愈力量。

你不提供速效的心灵鸡汤，不贩卖廉价的成功学，你只是平静地呈现生活的本相：父亲的蓑衣会破，母亲的药方会失传，故乡的河流会改变河道，就连我们自己，也在时光中不断蜕变、不断失去、不断获得。

正是这种对生命本相的诚实呈现，反而产生了强大的镇静效果。读你的文字，人会不自觉地慢下来，呼吸会变得深长，心跳会找到自己的节奏。就像你在《茶烟缓》中写的：“茶凉了再续，人慢下来，才看得清方向。”

你的读者群中，有奔波在北上广深的都市白领，有困于体制内晋升焦虑的公务员，有在异国他乡寻找身份认同的留学生。他们之所以被你的文字吸引，正是因为在你构建的“纸上山河”中，他们找到了在现实生活中日益稀缺的东西：从容、厚重、与土地相连的踏实感。

你让读者“放下杂念，凝视窗外”——这简单的八个字，其实是最高级的写作境界。在这个注意力被算法切割成碎片的时代，能够让人放下手机、凝视窗外、思考存在的写作者，已经是稀世之珍。

寄语：继续守护这缕茶烟

昌顺弟，读完全书，茶已三泡。野菊花在水中完全舒展，呈现出在山野中自由生长的姿态。这多像你的文字——无论经历过多少道工序，始终保持着最初的底色。

《茶烟里的年轮》是你的第一本正式文集，但我相信，这只是你文学生命的另一个开端。五十知天命，对于作家而言，这正是黄金时代的开始。经历了半生的积累与沉淀，你看人看事的目光更加通透，表达也更加从容自在。

我希望你继续写下去。继续写大湘西的晨雾与晚霞，写体制内的光与影，写人类在技术时代的困惑与希望。你的文字是这个高速时代的“减速带”，让人们在狂奔中不至于迷失方向；你的思考是连接传统与现代的“桥梁”，让断裂的文化基因得以续接。

在这个意义上，《茶烟里的年轮》不仅是一本书，更是一种文化姿态，一种生命态度。它告诉我们：无论时代如何变迁，有些东西值得慢下来守护——比如父亲蓑衣上的手工温度，比如母亲药方里的人文关怀，比如一块怀表对“迟到”的坚守，比如一杯茶需要耐心等待的香醇。

窗外，夜色已深。茶烟早已散尽，但唇齿间的回甘还在。合上书页，我看见封面上那几个沉静的字，在台灯下泛着温润的光。

这光，像极了我们这代人在岁月深处点亮的灯——不耀眼，但足够温暖；不喧嚣，但足够坚定。

愿这缕茶烟，继续在时光中袅袅升起。

愿这些年轮，继续在心灵深处静静生长。

专此，顺颂时祺！

愚兄声田于乙巳年大雪之夜

（文/廖声田 湖南日报社常德分社社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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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