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永中

兴马洲像一艘船，突头敛尾地溯行在湘江上。 不知道，把它比着一艘船的，我算第几人。

兴马洲，是湘江上的一个江心长岛。除了一架高铁桥从洲上横跨而过，它与湘江的左岸，右岸就没有其他相连接的桥了。上兴马洲得坐渡船。大铁驳壳渡轮，渡人，也渡车。几百米的江面，三五分钟就渡了，但船等人，人等船，每一趟下来，怎么都得个把小时。

绿心孤岛兴马洲。张琼 摄

“嘭嚓”一声，大吊栈，铲子一样推着，擦着触到了码头。到岸了。从洲上斜下来的水泥坡道，也像另一只船上放下来的接驳桥板，把从渡船卸下来的人和车又装往洲岛上去。

说兴马洲像一只船，是上了洲岛以后的感受。这个洲，与通常靠土积沙拢堆隆起来的其他河洲岛不同，它的洲面不是高平的，不少地段，甚至是洼陷下去的。反而是生有枫杨，垂柳，枸树，水杉，水竹的堤岸高出了洲心，像船的帮沿。顺着“船帮”走的，是一条仅仅容得下一辆小车单行的环洲路。

下了渡船，由码头往上走。有一辆游览车停在那里。问好价，就上了车。

网上搜了一下，关于兴马洲，信息有限。属长沙市天心区，位暮云镇西南。所说的五代长沙马楚王时代的一则传说故事，稍显平淡牵强。从一块社区服务中心的红牌子，才知道，这里是一个村的建制。根据官方的资料介绍，兴马洲是湘江过昭山进入长沙境内的第一大洲，面积2.8平方公里，今属天心区南托街道。兴马洲距长沙水路仅五十里，为出入长沙的咽喉之地，古有重兵把守。昭山临江高耸，逼湘江北回；兴马洲又分江水为二，故民间有“昭山保水口，兴马塞龙门”之说。开游览车的李师傅告诉我们，兴马洲是湘江上最大的一个有人居住的洲，人民公社时代，这里是一个大队。问多大，说，坐他的车，环洲一圈，要四十多分钟。

路，沿着堤岸，高低不一，宽窄不一，曲直不一地盘缠着。一会儿穿过菜地园圃，一会儿轧着了人家院坪，有时又是塘坝、地界、田埂。开车的老李一路很小心。他告诉我们，许多地方，今天他是不能去的，说是洲上来了领导，村里打过招呼。我问他，你们跑游览车，有执照吗？他没有正面回答我，只说，桃花、李花、梨花、杏花，还有油菜花，过季了，最近上洲来的人不多，半天揽不到几个人，跑一趟，不跑一趟的。最近抓安全，但游客有需求，只好躲着干呗。不过你佬放心，都是自家门口的路，熟悉得很。呐，枇杷树下的这栋屋就是我家。若有人想租下来，一年才万把块钱。果然，有不少空置着的农舍，有的租给了洲外人，做了小装修，院坪上摆了一些懒椅，成了插着遮阳伞的咖啡吧，茶餐座，供市内闲人来此渡假。

说到租房子，坐在前排的一位女士，热心地告诉我们，前面有个地方，被几个搞艺术设计的租了，做成了一个仿古小区，是那种很唐宋味的调性。她说，每次上洲来，都会去那里打磨时间。这次又来了，还把她的两个小孩也带着，他们也喜欢来这个地方。我们答应去她指的那个地方去看看。

车，差不多是逼着门停下的。一方设计了的小柴扉将我们引进去。跨过柴门，便是筒车戽出，再通过木枧导引过来的一粼清流。款款盈盈地，织着辫子一样的流纹。我们顺流往里面走。爬在断垣上的藤花，坎边的老树，粉墙前的竹林，窗口的蕉丛，石缝里长出的凌霄花、五色梅。屋舍边的桃坞，杏台，梨园。错列着的仿古构栏瓦肆。有矮桌，木凳，插花净瓶，糊纸格窗，低檐茅篱。跳岩，曲径，弯流，跌瀑，幽潭，鹅池，鲤塘，凉亭，廊桥，转阁，榭栈等等，具体而微地把一种传统古意堆砌在这里。

看店的小姑娘，见我们过了一道木栈桥后，还有往幽奥处走去的意思，就叫住了。提示我们，那边是客人静憩区，非请勿入。然后问我们订的是哪个号位，要的是什么茶点。我们说是慕名来看看的。见我们并无消费的意思，她稍有为难地说，那就欢迎下次再来坐坐。然后就用手做出送客的动作。

回到车上，老李才告诉我们，来这里都要提前预约的，他们不接待参观者。

再往前走的一段路程，全在堤上。堤外坎下是一坂草甸。草甸再远就是接水的沙岸。这大约就是传说中生岸芷汀兰的地带了。不知道这些《诗经》《楚辞》里的香花瑞草而今安在？但这里的花草也是很肥美的。开细白花的蓬草，开蓝花的婆婆纳，开爪爪花的野胡萝卜，开毛球花的大蓟，益母草和著淡白花的辣蓼。草色正星星斑斑地铺往江边。

江岸草地上散着几群黑山羊。闯入堤道上的两只小羊羔，显然是被小车的喇叭惊到了，一直慌乱地在车前蹦哒，害得着急的羊妈妈跟在后面咩咩叫唤。远一点的，站着几头黄牛，还有江边林下伫立沐风的马。园圃地边有黑色，灰色的母鸡，芦花毛色和绿尾的公鸡。狗，是懒懒躺着的，见人也不吠。堤内，是荸荠田，荷塘，几棵桑木桃李。桃、李红白交竞的花事已过，桑椹尽落，彼此混成了一茏新翠。金黄的菜花已换成银灰的颗荚。曾经的桃李春风，满是眼下的夏绿。一双白鹭正从田塘惊起，掠过林子，飞过江面，飞往洲外。江面偶尔有轮船驶过，机帆声拍在水面上，又低又浅。河洲之外已是楼影曈曈。

过完一道塘坡，一阵高分贝的喇叭声从拐弯处闯过来。一场村宴刚刚开始。筵席占了道路的近一半去。老李说，这是村主任家起新屋，我等会儿还得去坐坐。我问，还在建新屋，不搬迁么？老李一笑，这里的人怎么舍得搬走呢？祖祖辈辈在这里，都多少代了。没有这个地方，我们就得去城里流浪。你没看见，如今高楼里的城里人，都想着办法到乡里来，我们又何必去往城市里挤那洋房子呢。再说，即便搬迁，全洲一千多号人口，政府也是要考虑一下成本的。还有，我们世代的祖坟地都在这洲上，他们是种在地下的龙脉祖根，哪个搬得动。路过一户人家，一位白发老人正扶栏望着我们，我走过去问老人高寿，她伸出一个指头说，一百岁了，到腊月就满一百。她说，自己六个子女，有四个都在洲外城里成家了。我朝她伸起了一对大拇指。

行进中，我看见，地角边的树荫下，有几处坟头，还飘着清明节才挂上的新鲜的纸幡。边上还有蓬蓬的筼筜，开花的荚竹桃和木槿。

说话间，我们已环洲岛一圈，又回到了码头边。一班渡轮刚好鸣笛离岸，只好等下一班了。走进社区服务中心，看到兴马洲一幅规划蓝图。兴马洲已纳入长株潭城市群绿心生态价值提升规划。打造“两道三区九景”十“兴马艺居环”。两道即花道、马道；三区为桃源门户区、艺术田野区、兴马草场区；九景分别是桃源渡口、湖湘南津门、乡居客厅、江渚绿心、兴马艺术聚落、兴马艺站、兴马草场、兴马艺术中心、洲头秘境。

站在江边，看江水漱岸，望江流北去，便生夫子临川之叹。历史的此时，彼时。江河的左岸，右岸。此间的过渡与转反，正彼彼此此，来来去去。

2025年6月12日一稿

11月26日二稿

作者：张永中

责编：封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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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