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贺辉才

毛山背，这个玲珑的小山村，最让人魂牵梦萦的，便是村前两口门塘之间那排傲然伫立的古树。它们历经岁月沧桑，依旧苍劲挺拔、枝繁叶茂，尤其是其中的老槐树，更是生机盎然，在一众古树中格外醒目。

这排古树不仅是山村一道亮丽的风景线，更是村民们遮风躲雨、避暑乘凉的天然休憩地，更像一位沉默无言的“守护人”，静静地守护着这个小山村的日与夜。

我的村庄与毛山背相邻，田间小路交错相通，平日里鸡犬相闻，往来甚密。儿时的我们，也常结伴来到这古树下乘凉嬉戏，看池塘里的游鱼自在穿梭，闻空气中弥漫的槐花清香，那些时光，至今想来仍觉惬意。

后来，我离开了家乡，为了生计奔波，便很少再回到这个地方。

今年盛夏，暑气蒸腾，我携妻子回到老家避暑，暂居在妹夫家中。听闻我们来了，妹夫的三叔匡诗传特意带我们到村里到处看看，后来到槐树下乘凉聊天。

我至今清晰记得，当年三叔便是在这老槐树下，胸前戴着大红花，全村人敲锣打鼓、燃放鞭炮，热热闹闹地送他参军。欢送的队伍从古树下出发，穿过我的村庄，跨过石拱桥，向着军营的方向走去。临行前，三叔恭恭敬敬地向生他养他的村庄鞠了一躬，又向送行的父老乡亲庄严地行了一个军礼，那一幕，深深镌刻在我的记忆里。

三叔谈及军旅生涯，眼中满是自豪：“我在部队入了党，还担任过班长，代理过排长呢！”这是他一生引以为傲的经历。复员后，他便回到了这个小山村，从此再也没有离开过。

三叔向我们介绍：“村里的青壮年大多外出打工，留下来的都是老弱病残。我家儿子女儿也在外面，女儿在深圳，多次让我过去养老，我没去；儿子接我进城住，可我住不了几天就浑身不自在，还是咱老家好啊！山清水秀，空气清新。我就喜欢听清晨的公鸡打鸣，看池塘里的鸭子游水，欣赏大白鹅大摇大摆的模样。以前我还养着几头牛，现在年纪大了就没养了。你朝那边看，那些鸡鸭鹅都是我放养的，村里人都笑称我是‘鸡鸭鹅三禽总司令’，我听着心里也乐呵！”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群鸡在禾坪边追逐嬉戏，另一群则在菜土旁的山坡上觅食，时不时发出“咕咕”的低吟，偶尔还传来大公鸡高亢嘹亮的打鸣声。池塘里，一二十只鸭子在水中悠然游动，摆出各种灵动的阵形，宛如一支专业的花样游泳队，舞姿曼妙。当然，这不过是我们的美好想象，实则是鸭子们在忙着寻找水中的食物。突然，几只高大威猛的大白鹅从禾坪沿着石阶扑腾着翅膀冲进池塘，瞬间冲散了鸭群。它们像专业的潜水运动员一般，一头扎入水底，片刻后又猛地冲上水面，使劲抖落头上、颈间和翅膀上的水珠，发出“呱呱”的欢叫声，随后便在水中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游泳比赛，看得我拍手称奇，也难怪三叔如此喜爱这般景象。

三叔告诉我：“我养这么多鸡鸭鹅，就是想留住乡村该有的模样，也就是咱们常说的乡愁。侄儿们和外出的村民回来，能感受到家的温暖。他们回来，自己动手抓鸡捉鸭、钓鱼，自己去菜地摘菜，上桌时喊我一声三叔，陪我喝几杯小酒，给我讲讲外面的新鲜事，再夸夸我几句，我心里就乐开了花。”

谈及钓鱼，三叔的兴致更高了。他兴致勃勃地说：“塘里主要养的是草鱼。每天鸡叫三遍，天还没大亮，我就准时起床。先在村里巡视一圈，然后挑着箢箕去割鱼草。清晨的嫩草上沾着晶莹的露水，可是鱼儿的上等饵料。我们村路边的草割完了，我就去你们村，还有太冲匡家村边的路边割，每天都能割一两担，撒在水塘里。等太阳出来了，阳光洒在争抢新鲜草料的鱼群身上，金光闪闪，那一刻，满满的成就感涌上心头。”听着三叔的话，我仿佛看到一位消瘦精干的老者，披着晨曦，踏着露水，挑着一担鲜嫩的鱼草，脚步坚实有力地匆匆回到池塘边，那画面，俨然一幅绝美的乡村风情画。

我十分好奇，三叔年纪不小了，不仅养鸡、养鸭、养鹅、养鱼，还种得满坡蔬菜、遍地瓜果，精力竟如此充沛。三叔脸上露出朴实的笑容，说道：“我都习惯了，一天不劳动，身上就浑身不自在；要是几天不干活，准得生病。”妹夫在一旁补充道：“不管天晴下雨，三叔每天都在忙碌，不是在割草，就是在锄地；不是在打扫公共卫生，就是在村前村后巡视。村里的正厅屋、台阶、禾坪和村前道路，总是干干净净的，这可都是三叔的功劳。”难怪村民们都亲切地称三叔为“三员叔”——卫生员、安全员、调解员。不仅如此，村里有红白喜事，他总是第一个到场帮忙张罗，就连相邻几个村的白喜事，也总能看到三叔忙碌的身影。

有人跟我说，三叔已年过七旬，身体却依旧硬朗，许多中青年人都比不上他。他经常打着赤膊，风里来雨里去，任凭雨水在他古铜色光滑的背上肆意流淌。我不禁想象出这样一幅画面：一尊古铜色的雕塑，在密密的雨线中从容行走，坚毅而沉稳。而眼前的三叔，穿着一件草绿色的圆领迷彩服，精神矍铄，丝毫看不出已是古稀之年。

我不禁思索，如今的乡村，留守的大多是老弱病残，多么需要像三叔这样的人来关心守护。眼前的三叔，不正如村前的那棵老槐树吗？默默地守护着这个村庄，守护着让外出游子安心牵挂的家。三叔没有什么丰功伟绩，也没有耀眼的光环，他只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默默付出，在平凡的日常小事中，坚守着一位老复员军人、老共产党员的初心与使命，这份坚守，值得我们所有人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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