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成林 2025-11-21 10:55:08
子弹库战国帛书是迄今为止发现的中国最早的、首个典籍意义上的帛书,于1942年在长沙子弹库楚墓遭盗掘出土,1946年流散海外。通过中美文物返还合作,今年5月18日,美国史密森尼学会国立亚洲艺术博物馆返还的《五行令》《攻守占》落地北京,回到祖国。如今,国家文物局将其正式划拨至湖南省博物馆并入藏,文物完成从流失到回归、从归国到归乡的历程。现刊发省政协委员、省文物考古研究院院长高成林的文章,讲述帛书背后的轶事。
“子弹库帛书”第三卷《攻守占》文字
文/高成林
今年5月18日,在外漂泊79年的长沙子弹库楚帛书第二卷《五行令》和第三卷《攻守占》重回祖国怀抱,这是国际合作追索返还流失文物的一次成功实践,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10月13日,回归的楚帛书回到了它的出土地长沙,正式入藏湖南省博物馆。
“土夫子”与楚帛书的出土
在中国考古界,长沙“土夫子”是一个特殊的存在,也可以说是湖南考古的一个特色。据湖南考古界的老前辈回忆,“土夫子”本来是长沙对卖黄泥为生者的俗称,后来以此戏称盗墓者。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长沙城,煤已成为居民的主要燃料。无论做煤球还是煤饼,都需要黄泥做黏合剂,于是就出现了一批以卖黄泥为生的人。
古人对墓葬非常重视,墓葬的填土一般都经过加工,尤其是战国两汉时期土坑墓的填土,土质细腻(土夫子形象地称为“洗沙土”),于是成为土夫子的首选。在挖黄泥的过程中,土夫子自然会发现一些古墓葬的随葬器物。最开始他们可能是偶然将这些东西拿到收荒货或收古董的那里换得一点钱,慢慢地他们发现这比卖黄泥还挣钱,于是他们便不以卖黄泥谋生,而以盗掘古墓为职业。收古玩珠宝的小商贩与他们常来常往,一些有名的古董商也成了“土夫子”的大主顾。古董商在收买文物的过程中,会给土夫子传授一些文物知识。他们互相勾结,更加助长了盗掘古墓之歪风,致使新中国成立前长沙的古墓遭受严重破坏。金陵大学教授商承祚在长沙看到并购买了许多盗掘出土的文物,撰写了《长沙古物闻见记》《续记》。
楚帛书就是1942年土夫子在长沙旧城东郊子弹库盗掘出土的,最开始是被古玩商唐鉴泉所得,1943年蔡季襄又花了3000元从唐鉴泉手中买入,1948年在上海被美国人柯强骗走,流失到美国。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政府对“土夫子”采取了宽大和利用的政策。1953年1月,湖南省成立“湖南省文物清理工作队”(隶属于湖南文物管理委员会),开始组建本省的考古机构,录用了10余名“土夫子”为发掘技工。这可视为新中国成立后社会主义改造的成果之一。
由于土夫子经常盗掘古墓,对各个时期墓葬的填土有很强的识别能力:只要他们用锄头取出样土来观察,就能识别是否是古墓,并能鉴别是哪个时代的墓葬;而且由于他们了解各个时期墓葬随葬的文物类别及放置的部位,经常能预测所发掘的古墓能在什么位置出土什么文物。虽然这对我们从业者来说不足为奇,但他们熟练的技术还是给考古发掘工作带来很大的便利。他们还有很多土办法能解决工作中的难题,如马王堆一号汉墓的女尸在棺内难以取出时,他们出主意用五夹板斜插进去,将内棺侧起谨慎地将女尸移出,因此得以完好地保存。这些老师傅辛勤工作几十年,不仅清理了数以千计的古墓,抢救了不少珍贵文物,为湖南文物考古工作做出了很大的贡献,而且还为湖南文物考古培养了一大批后备人才。
马王堆汉墓与子弹库楚墓的发掘
子弹库楚墓的发掘与马王堆汉墓密切相关。据陈慰民先生回忆,马王堆一号汉墓发掘后,当时湖南省博物馆的领导侯良、崔志刚就让这些老师傅回忆,长沙哪些地方还有保存得像马王堆汉墓那么好的墓葬,这些老师傅回忆,“火洞子”墓葬一般保存都比较好。所谓“火洞子”墓,是指墓葬里有可燃气体(甲烷)的墓葬。马王堆汉墓就是“火洞子”墓葬。马王堆汉墓是挖防空洞时发现的。当时工人休息抽烟,引发渗透出的甲烷燃烧,工人以为是“鬼火”,打电话向省博物馆报告,省博物馆派人去调查,这样就有了后来的考古发掘。
楚汉时期的古墓,在棺椁四周一般都填有一层厚薄不等的青(白)膏泥。这种青(白)膏泥土质细腻、粘性较好,可以起到密封的作用。膏泥越厚,密封效果越好。一般墓葬下葬后,墓葬中的有机物质在微生物的作用下发生腐败分解,释放出甲烷气体(其原理类似沼气)。如果这个墓葬密封较好,其中的甲烷就会排不出去,留在墓中。当墓葬空间内的氧气耗尽后,微生物就会停止分解,达到一个平衡的状态,墓葬中的有机物就不会继续腐烂,从而较好地保存下来。这就是“火洞子”墓葬保存较好的原因。那些老师傅回忆来回忆去,就回忆出在识字岭湖南省林业勘察设计院家属区的山上有一座“火洞子”墓,就是出土楚帛书的那座墓。那里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时建有一座军火仓库,俗称“子弹库”。1942年盗掘时有大量气体冒出,用火柴点燃,火焰高达数尺。因此这座墓应该保存很好。1973年5月,省博物馆于是派熊传薪、何介钧、周世荣、傅举有等人,由任全生、漆孝忠、李光远、胡德兴等当时盗掘这座墓的人带着找到了墓址并进行发掘。
子弹库楚墓是一座一椁双棺的墓葬,由棺室、头箱、边箱三部分组成。墓葬虽然1942年被盗,但依然保存较好:人骨尚存,棺椁保存完好,更为难得的是出土了一件“人物御龙”帛画和一批有机质的漆木竹器和丝麻织物。从人骨鉴定的结果看,墓主是一位40岁左右的男性,身高约1.7米,身份是下层贵族(“下大夫”或者“上士”)。
子弹库楚墓出土的“人物御龙”帛画是经考古科学发掘出土的第一幅战国帛画(20世纪40年代在长沙陈家大山曾盗掘出土过一幅“人物龙凤”帛画,但由于是盗掘出土,不知其性质和用途)。其出土状况与马王堆汉墓出土的“T”形帛画相同,因此其性质应与“T”型帛画相同,可能为“铭旌”。子弹库楚墓和马王堆汉墓另一个类似之处是帛书都出土在书笈中,可见是有意识收藏。近年来在楚国郢都纪南城附近发现多座随葬书籍(竹简)的墓葬,都是一些“士”一级的小墓,结合战国时期的养士之风,我们约略可以窥见这些墓葬随葬书籍的原因,知识和技能或许是这帮“士”人的安身立命之本。
子弹库楚墓的时代
关于子弹库楚墓和楚帛书的时代,目前一般认为是战国中期偏晚,大约公元前300年前后。其依据应该是来自于1974年在《文物》杂志上发表的《长沙子弹库战国木椁墓》的发掘简报。由于历史的原因以及基于当时材料的限制导致的认识局限性,长沙乃至湖南地区楚墓的断代一般存在偏早的问题。从子弹库楚墓出土的时代特征比较明显的敦、壶等器物来看,子弹库楚墓出土的敦形体较扁,三足(钮)蜕化,子母口明显;壶的颈部细长,圈足较高,这些都是较晚的特征,因此其时代早不到战国中期,而只能到战国晚期偏晚(公元前278年白起拔郢之后),这也与1942年曾参与盗掘的人说头箱中出土有泥金版(一般只有战国晚期以后的墓才会出土)是相吻合的。从发掘简报来看,当时的执笔者是看到了该墓存在较晚的因素的,但囿于当时的认识,仍然将其时代订在了战国中晚期之交。
我时常用一个正常家庭的小孩和被拐卖的小孩来给公众讲解科学考古发掘和盗墓出土文物的区别。子弹库帛书是不幸的,它就像一个被拐卖的小孩,在民族危难的时期被盗掘出土,然后又远离故土飘泊海外。子弹库帛书同时又是幸运的,1973年的科学发掘使它先是找到了“家人”,现在又通过国际合作追索,第二、三卷已安全回家,我们相信第一卷也必将在不久的将来回家团聚。
摘自《湘声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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