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代兴

一方山水养一方人。口味乃人为的选择，说到口味，必先说人。

说起溆浦，首先当提起的是向警予。凡学过中国近代史的人都会知道向警予的名字，她是一道闪电，是旧中国沉沉女界的第一声惊雷。向警予是中国共产党创建时期的重要领导人之一，中华妇女解放运动的先驱，中共第一位女候补中央执行委员。向警予就出生在溆浦县城溆水河畔一片被橘园包围的四合院里，她的旧居至今完好保存着，那一棵千年古樟一站千年，默默守护着这片沧桑。我曾数度去“向警予故居”拜谒，徘徊在这旧宅院落的静默空寂处，遥想当年风云际会、金戈铁马，心中自是一番激昂壮阔。

溆浦县人口九十三万多，是怀化市人口最多的山区农业大县。全县土地富饶，物产丰富，素有“南国瓜果之乡”、“水果之乡”的美誉，还曾一度被称作湖南的“乌克兰”。只是现在溆浦人不愿再被称作乌克兰了，因为那片土地上如今战火连绵不断，人们每天都生活在提心吊胆中，是苦难的代名词了。屈原在他的名篇《涉江》里，是这样记叙早在二千多年前他来溆浦时心情的：“入溆浦余儃徊兮，迷不知吾所如。”（“如”即“往”之意）三闾大夫遭放逐来这里就被弄得晕头转向了，可见溆浦有着险象环生的奇山异水和风情浓郁的地域色彩。同时，溆浦人对吃也很有讲究，别具特色，自成一体。

溆浦鹅（谌许业 摄）

然后再说溆浦人的吃相与口味。溆浦人素喜养鹅，有着悠久的养鹅历史，“溆浦鹅”是这个县特有的畜禽良种。一般的成年鹅体重均达6公斤以上，大的肥肝可重达600克以上，最重的竟达1330.5克。鹅体在全国排第二，出产肥肝的能力据说在全球排第二。“溆浦鹅”肉质细嫩，其肥肝胆固醇含量低，对老年心脑血管疾病有明显的预防效果，其产品曾远销港澳和欧洲各地，是怀化境内具有世界声誉的农产品品牌。溆浦鹅的吃法也与众不同，它辅以芋头、麻油、猪油、桂皮、姜葱蒜、干红椒等配料，焖火炖煮，讲究火候，汤水浓稠，色泽红亮，具有外热内软，香酥可口的特点，让人尝后余香满口。此刻，你的脑海里，应该有一只体态雍容、举止华贵的“鹅绅士”，在绿原上翩翩起舞——那会是你自己最惬意时分的形象吗？

溆浦腊膀（谌许业 摄）

龙潭火腿，在当地有数百年的制作历史。腌制工艺独特，火腿色泽金黄，色香味均让人叫绝。厨子首先将猪腿切成四四方方的几块，象水豆腐那样整齐，接着用烧开了的茶油将猪腿肉皮炸脆，然后捞起来，旺火先烧，文火焖烂，最后上桌子的火腿色如酱红，皮脆肉酥，香气满屋，吃起来鲜嫩可口。龙潭是我国抗日战争的收官之战——湘西会战的主战场，1945年4月，国军与当地居民迎头痛击日寇，把丧心病狂的日寇杀得落花流水，从此一蹶不振，最后灰溜溜地缩回东洋。我曾多次去过那地方拜谒阵亡将士公墓，有一次去的时候是盛夏，金银花盛开。虽没能尝到龙潭火腿，但龙潭战役号角长鸣，浩气长存，让我如饮琵琶美酒般淋漓痛快。

因为是以传统农业为主，这里的耕牛自然很多。溆浦人吃牛肉也很特别，有很多种吃法，其中以片子牛肉与牛肚炖蘑芋最为有名。那牛是山上放养的肉牛，片子牛肉先是把整腿牛肉剁成大块，然后切成约小手指厚、手掌般大小的长方片子，再用滚烫的茶油在锅里炸一炸，随即投放多种香料拌匀，最后倒入砂锅内用木炭文火煨烂炖熟。这样，端上桌的片子牛肉外酥里嫩，咬一口就会把五脏六腑都香透爽歪。牛肚炖蘑芋，牛肚必须用黄牛的，用石灰水或碱水洗涤干净，然后切成丝，放进茶油锅里略微一炒，再加水和蘑芋以及多种佐料一起炖煮。牛肚要炖烂，才不扎牙齿，蘑芋要炖透，才能吸收汤里汁液精华。炖好后再加放入麻辣油和油发辣椒，摆上桌就是一道清香四溢的美味大餐，看着就叫人直把口水往肚里吞。

多年前，我的一位好友被调去了上海任教，他昔日同事从老家溆浦寄给他一袋马齿苋腌菜，我同时寄给他一本散文集《花开花落》。想不到好友竟以《马齿苋与〈花开花落〉》为题，写了一篇情文并茂的评论文章，让我惊叹不已。一方面是惊叹好友的文笔，另一方面也是惊讶好友的文思。他竟然将马齿苋与我的散文相提并论，想必是这二者都唤起了他的乡愁，那泥土的芬芳混杂着书香，视觉与味觉的碰撞，带给了远方游子汹涌的思念。

溆浦腊肉（谌许业 摄）

溆浦也是一个让我胸口隐约作痛的地方，这里的天空曾飘荡着某种青涩的滋味。曾几何时每到周末，我就会乘坐火车来这里，与女友相会，穿行在老城的大街小巷，与各种风味小吃和特色点心相聚，与春笋、蕨菜、茄子、豆角、莲藕莲子以及腊肉、水饺、面条在电炉子边晤面。特别是老城丁字路口饮食服务公司餐厅的蒸饺，喷香绵糯，满口香油。那时令小蔬如春笋蕨菜之类，新鲜柔嫩，也有些许苦涩，但味蕾的微妙感觉却是美不可言，远远胜过大鱼大肉之类的盛宴豪席。味道里渗进了多少青春的骄傲与失落，无法说清楚。很多年过去了，许多味道因时间久远而渐渐淡忘，但也有些滋味顽强地存活下来，是你怎么也剔除不掉的。时光荏苒，溆浦虽然很近，但现在却再难那么频繁地闲游漫步此地了。迪克牛仔唱过一首歌曲，像酗酒般沙哑的声音苍凉地嘶吼：“常常责怪自己当初不应该，常常后悔没有把你留下来。”

他唱的是谁呢？天晓得。而今，我想说的却是——溆浦，有多少滋味可以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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