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城札记丨偷得重阳半日闲

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2025-11-15 10:42:38

谭安宇

时光荏苒，自退休至今已逾二载。因俗务羁绊，新居附近之狮子山尚未登临。今又重阳，幸得半日闲暇，遂不再犹疑，说走即走。

吾择人迹罕至之幽径登山。此山虽非巍峨高峻，却足以将山麓市井之声逐级过滤。初时，尚闻远方车声隐隐、市集叫卖零星；俄顷，喧嚣渐沉，耳根渐趋清净，身心渐离尘俗。唯余徐风穿松林之簌簌，与自身略显急促之呼吸相和。道旁野菊恰逢节令，于暖阳中静静绽放着不事张扬却近乎执拗之金黄，宛若燃于尘世之外的星火。其无桃李之秾艳，少兰蕙之清贵，恰似散佚于时光长河中的细碎诗行，自顾自吟咏秋日元韵，倾诉重阳衷肠。

独行山间，思绪收放自如，身心皆得自在。平日里为琐事与烦扰撕扯得支离破碎的心神，此刻竟如涓涓细流般渐次聚拢。这片刻安宁，恍若窃得之珍宝，捧于掌心，漾起几分不真切的微凉小确幸。

终至山顶，见一方小巧平台，四周乱石默然伫立，覆满苍黑苔藓。山以“狮子”为名，天下不知凡几，然与闹市如此亲近者，确乎少见。极目远眺，山下城池如长卷铺展：楼宇为密匝方格，街道如纤细银线，往来车辆与路人，皆化作微不足道的移动黑点。尘世繁华，于此刻被距离抹平消解，在遥遥相望间尽失锋芒棱角，凝为沉寂的几何图景 —— 原来人间“热闹”，自远处观之，竟是这般静谧。

山风渐紧，裹挟着些许凉意，直往衣袖间钻。王摩诘“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之句仿佛亦乘风而至。千年前的重阳，那位才思敏慧而心性敏感的“诗佛”，所体味的缺憾，大抵与吾此刻心头的空落相通。唯其思念的是远方具体的 “一人”，而吾心中惘然所感，却是难以名状的“失去”—— 或许是年少时那份单纯明净的欢愉，或许是家族中那份紧密温热的天伦，抑或是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的时光慨叹。

蓦地忆起父亲在世时的重阳。彼时，他总会郑重泡一壶醇厚绿茶，于他与母亲成婚时购置的整面樟木圆桌上摆开茶点，品尝他钟爱的麻圆。他言语不多，常眯眼静观吾辈嬉戏，偶抿一口清茶，那布满岁月刻痕的面庞上，便漾起山岳般沉稳的安详。彼时的 “孝”，仿佛是浑然天成之事，浸润在日常陪伴与一碟甜点的温润之中。而今，吾辈之人皆奔忙于各自人生轨迹，照料儿孙如不停旋转的陀螺，别说长相聚首，即便通一次电话，亦常成奢望。我们所处的时代，予吾辈前所未有之广阔天地，却也将那份最朴素的亲（友）情根脉，拉扯得纤细而脆弱。此般境况，究竟是时代的进步，抑或是更深层次的迷失？

沉思间，一片梧桐黄叶随风翩至，轻落肩头。吾轻轻拈起，对光细观其泾渭分明的脉络，宛若一页写满沧桑的信笺。它曾是春天里鲜嫩的碧玉，于夏日中奋力舒展，承接无数阳光雨露；而今，它走完了生命的历程，便如此静美、安然地告别枝头。生命的意义，或许不在于轰轰烈烈的拥有，而在于如这片落叶般，在属于自己的时节里真切绽放绿意，最终坦然归于尘土——这何尝不是一种圆满。

下山归来，复入熙熙攘攘、嘈嘈杂杂之境，心境却与去时截然不同。周遭一切照旧，却仿佛隔了一层透明屏障，不再尖锐刺心。衣袂间似仍萦绕着山风的清冽，指尖亦留存着野菊的清香。

这半日偷闲，于吾而言，不啻为一场无声的精神洗礼。往后岁月，虽仍需在红尘中奔波，然心间已多了一方安稳之所——那便是今日重阳，狮子山巅馈赠予吾的，用以对抗浮躁与虚妄的一份珍奇。

责编：唐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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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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