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成均

“哥哥，今夜/你会欢喜吧/你的妹妹已带回了火把/这火把不是用油点燃起来的/这火把是她/用眼泪点燃起来的”

——艾青《火把》

你见过用眼泪点燃起来的火把吗？发生在中华民族到了危险的时候的火把？说实话，你没有见过。我也没有见过。岁月的风拂过历史的波澜壮阔，中华民族自鸦片战争带来的苦难早已把华夏儿女的眼泪吸干了。心的麻木、脸的麻木、眼神的麻木、泪水的麻木，苦难像苦瓜藤上结的苦瓜苦上加苦。当1921年一个叫中国共产党的名字横空出世，当中国共产党培养的文化人艾青用长达1000行的叙事诗《火把》深情讲述用眼泪点燃的火把，我见到了，也联想到了。

我见到艾青的《火把》写于1940年，当时的中国正处于全面抗战的相持阶段，中华民族如何守护尊严和保持生存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共产党的文化赤子艾青用《火把》点燃全民族抗战的信仰之光，信念之光。我联想的火把出现在1935年11月19日，那是我的家乡桑植县刘家坪干田坝的火把。那映红红二、六军团一万七千红军指战员脸庞的火把，那噙着泪水喊着红军哥哥的火把，悄悄撕裂了茫茫的夜空。刘家坪干田坝寒冷的夜滚烫了起来，前来送行的人们的心揪痛了起来。滚烫碰到了揪痛，揪痛扭住了滚烫，纠缠融合、激荡，最后迸发一种抑扬顿挫的声音，桑植民歌《六送红军》带着泪水点燃的火把照亮红军哥哥前行的路。

用眼泪点燃的火把送行队伍里，晃动着一个叫张幺姑的妹妹，她是来送大她9岁的情哥哥贺勋臣的。情哥哥贺勋臣从1916年跟着侄儿贺龙两把菜刀闹革命，一晃二十年，情哥哥不仅自己参加革命，还把大儿子贺文述带到部队，情哥哥带着儿子天天在外面行军打仗，情哥哥一次次枪林弹雨伤痕累累，是妹妹张幺姑把重伤的情哥哥治好，又返回战场。妹妹张幺姑望着丈夫伤好离开的背影，她泪如雨下。妹妹张幺姑忆起贺文述在打龙山时牺牲的伤心难过，想起哥哥贺勋臣几天前与贺龙回家给她和儿女送光洋叮嘱好好活下去的场景，悲从心头，唱出了她送情哥哥出槽门的情景：“一送哥哥出槽门/脚步声声响回音/只望哥哥回回头/问问妹妹晕不晕。”张幺姑晕了吗？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历史的细节要在想象中圆润，用眼泪点燃的火把燃烧着中华民族从麻木到觉醒的韧性，激活民族刚强的血液。

举着用眼泪点燃的火把送行队伍里，应该有一个叫剪芝姑的妹妹。她是送丈夫马玉堂的结义兄弟贺龙的。丈夫马玉堂曾与邓仁山、贺龙结为异姓兄弟。邓仁山为大哥，贺龙为二哥，丈夫马玉堂为三弟。1916年，丈夫马玉堂与二哥贺龙发动三打白竹坪的战斗，为掩护二哥贺龙撤退，丈夫马玉堂把掉进敌人陷阱里的二哥贺龙托举出来，自己陷入井里，被敌人用刺刀刺死后，还不解恨，又用石头狠狠地砸得血肉模糊。丈夫牺牲后，二哥贺龙怕剪芝姑出事，便做主把马玉堂大哥的儿子过继给剪芝姑，要求剪芝姑给马玉堂延续香火。从1916年，这承诺一晃20年，看到二哥贺龙跟着共产党打江山，队伍越带越大，看到一眼望不到的队伍，剪芝姑唱起了送情哥哥马玉堂的情景：“二送哥哥到桥头/桥身惊动吊脚楼/只望哥哥并肩坐/擦擦妹妹泪眼角。”剪芝姑唱着唱着，她看到队伍里行走的二哥贺龙。贺龙的眼神扫了扫送行的亲人，目光扫到了剪芝姑，贺龙的目光碰到了剪芝姑的泪光，剪芝姑举着的火把更亮了。

举着用眼泪点燃的火把送行队伍里，有一个叫钟冬姑的妹妹。她是来送情哥哥刘开锡的。长她两岁的情哥哥于1928年参加了红军，她夫唱妻随，当起了刘家坪双溪桥红军女儿队队长。丈夫在共产党领导的红军队伍里，由一个红军战士成长为红二军团第十团团长。她走在送行的队伍里，看到丈夫带着二弟刘开质、三弟刘开然、四弟刘开定行走在部队里，想到情哥哥四兄弟何时才能回家团聚，泪水不知不觉浸满眼角，她举了举手中的火把，拼命地挥手，呼唤着：“开锡哥，开锡哥，”行走的队伍有了回音。钟冬姑看到了一张笑脸，抱着怀里的孩子刘经秋，歌声一下冲出喉咙：“三送哥哥双溪桥/溪水潺潺凉双脚/只想哥哥停一停/抱住妹妹笑一笑”。钟冬姑想让哥哥抱一抱的念头在11月19日定格在生命的记忆里。钟冬姑没有想到，情哥哥和二弟、三弟牺牲在抗日战线，只有15岁的四弟刘开定因病被劝回桑植。情哥哥从此与她生死相茫茫。直到1955年，她当选全国人大代表，应邀到京开会，毛主席握住她的手，她幸福地笑了，她想到了20年前的火把，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火把。

举着用眼泪点燃的火把送行队伍里，晃动着戴桂香的身影。她是送堂哥贺龙的。她举着火把行走在队伍里，想到了情哥哥贺锦斋与堂哥摆阵梅家山，取得桑植起义胜利的情景。起义胜利后，能文能武的情哥哥与众人成立了穷苦人当家作主的苏维埃。情哥哥骑着大马行走在闹花灯的队伍里。戴桂香含着泪唱起了送行歌：“四送哥哥桑桂城/满城热闹唱花灯/看到哥哥骑大马/抱上妹妹享得胜”。被称为歌仙子的戴桂香嗓音一亮，引来了众多妹妹的回响。妹妹里，有龙神姑、朱芝姑、余芝姑、彭清双、杨青卯、曹良银、赵彩莲，她们的情哥哥有的早已战死，有的正在行军的队伍里，看到红军部队，望着一张张面孔，她们觉得全部都是自己的情哥哥、义哥哥、亲哥哥、血哥哥、信仰哥哥、忠肝哥哥、保家卫国哥哥······

干田坝的火把映红了山川，映红了河流，映红了送行人扑通扑通的心跳，心跳声汇成一种声音，响彻云端，响彻人间，形成荡气回肠的绝唱，她们想起了红二、六军战斗过的澧州，想起了血染过的龙山，歌声就这样从心灵荡出，发出信仰的千古一叹，千回百转，点亮1949年10月16日桑植解放的夜空，歌声是这样记录1935年11月19日火把温暖心灵的图景的：“五送哥哥到澧州/血雨腥风满街走/看到哥哥血水流/痛在妹妹心里头”“六送哥哥上龙山/战场厮杀地打颤/哥哥握枪冲在前/妹妹只想换一肩”。

有人问1935年11月19日刘家坪干田坝队伍的火把有多长？是不是用眼泪点燃的？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刘家坪干田坝火把长到从桑植到陕北再到北京，火把不仅是用眼泪点燃的，更是用鲜血点燃的。用眼泪和鲜血点燃的火把，唱出的歌才会管裂芦笙，袅穿云衢，澧水绵歌，夜幽断肠

作者：王成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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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