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与腕合，书为心画

——赏著名作家李自由先生书法感怀

曾君华

好友是岳父李自由先生书法的忠实拥趸，家中客厅悬其风骨，书房缀其墨韵，早已将先生的笔意融入日常光景。前日他叩门来访，双手捧着两幅裹得严实的卷轴，语气里满是珍视：“这两幅字我藏了二十多年，总怕自己保管不当坏了它。你是先生家人，又最懂他的字，交给你才安心，这么好的墨宝，得好好传下去。”

接过卷轴时，指尖触到纸页的温润，心里先涌起一阵暖意。回到家，我小心翼翼地展开，旧纸上的折痕像时光的印记，可墨迹依旧力透纸背，笔锋里的洒脱劲儿半点未减。望着那熟悉的起笔收锋，岳父伏案挥毫的模样忽然在眼前清晰——他离开我们已十三年，可这字里的气韵、墨间的风骨，总让人觉得他从未走远，仿佛下一秒还能听见他落笔时的沙沙声。

眼眶不知不觉就湿了，喉间像堵着什么，千言万语都堵在心头。这些年，我攒着岳父最多的书法作品，从早年的习帖到晚年的随性之作，每一幅都裹着细布，收在樟木箱里。记得他去世一周年的书画展，展厅里那一百多幅墨宝，全是我从家里一一整理、仔细装裱后送去的。展厅里灯光亮起时，看着满墙的字，就像看见岳父走过的那些岁月。就连我书房对面的墙，也挂了他二十多年前写的字，晨起看、睡前看，日子久了，那字里的平和与力量，早成了我心里的慰藉。

此刻，书桌上摊着的“高山崖石之松”，笔意苍劲如松，墨色浓淡间藏着山野的豪气；对面墙上“春游芳草地，夏赏绿荷池，秋饮黄花酒，冬吟白雪诗”的字句，又透着几分清雅灵动。一刚一柔，一豪一秀，皆是岳父的风骨性情。指尖轻轻抚过旧纸，那些与他相处的细碎往事、他谈书论艺时的模样，全跟着翻涌上来，满心满肺都是道不尽的怀念。

古人言“书法者，心画也”，笔墨间藏着的，从来都是书写者的灵魂与心性。若说艺术是创作者心灵的投射，那书法便是最直白的镜像——无需刻意雕琢，无需刻意修饰，日常提笔时的一笔一画，都是内心最本真的流露。李自由先生常说：写书法应有“心随手走、手与心应”的自在，这是书法艺术最动人的魅力。

相较于追求“完美”的刻意创作，日常书写的珍贵，正在于“信手而为”的自在。它无需顾虑笔墨是否合宜，无需考量章法是否严谨，提笔时的心境是什么样，落在纸上的字就是什么样。就像北宋苏轼所言“我书意造本无法，点画信手烦推求”，不被成法所困，不被技巧所缚，才能让笔墨跟着心性走，让字里藏着天趣与自然。李自由先生著作等身，其书法，便深得此中三昧。他浸淫书法数十年，历代法帖的精髓早被他揉进骨子里，楷书的端庄、行书的流畅、草书的洒脱，都成了他书写时的本能。无需刻意构思，无需反复斟酌，提笔落墨间，便是“无意于佳乃佳”的至高境界。

“苏门四学士”之首的黄庭坚，创江西诗派，诗风瘦硬生新，讲究“点铁成金”；书法为“宋四家”之一，擅行草，笔势纵横，结体独特，自成“黄体”，深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的一卷字字如金的书法瑰宝一一黄庭坚的《寒山子宠居士诗》，借禅院清寂之境写就的心灵独白，黄庭坚的书法绝非行规蹈矩之辈，在此作中，他独创了心手双创的“荡桨笔法”。

自由先生的书法，便是“心手双畅”的典范。早年他临帖时，一笔一画都透着较真，柳体的骨、欧体的劲、二王的韵，他都一一揣摩；中年后，他又潜心研习碑刻，将碑的厚重与帖的灵动融于一体，渐渐形成“人书俱老、碑帖合一”的独特风格。到了晚年，他的书写更是挣脱了所有外在束缚：不刻意求浓淡，墨色随心境流转；不刻意谋布局，字距随气韵延展。听任心神与手腕交融相应，笔墨质朴却不局促，洒脱却不逾法度，一笔一画里，都是“法行于当行，止于当止”的自在。

说到底，日常书写是书法艺术的根，它藏着书写者最真实的心境，藏着“心手合一、无意于佳乃佳”的至高境界。观赏李自由先生的日常书写作品，我们看到的不只是笔墨的美，更是一位文人的风骨、一颗赤子的真心——他写“高山崖石之松”，是借松明志，藏着不屈的傲气；他书四季诗句，是寄情山水，藏着生活的暖意。那些未经刻意修饰的笔画，那些自然流淌的气韵，都是他内心世界的写照，都是他文化学养的流露。

如今，岳父李自由先生的墨宝还在，他的风骨也还在。每次抚过这些发黄的旧纸，每次凝望这些跳动的字迹，都像在与他对话——对话里，有他对书法的热爱，有他对生活的热忱，也有我们对他永远的怀念。这大概就是书法的力量：它能跨越时光，让思念永存；它能承载精神，让风骨不朽。

责编：王相辉

一审：张颖琳

二审：徐典波

三审：姜鸿丽

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