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法治报·客户端 2025-10-30 10:11:06

周石星
小说家的笔尖划过现实与虚构的边界,两个世界的命运在银幕上交织。“并不存在一个人格化的造物者,但如果说造物者是一系列的规律,宇宙中的万事万物包括人都必须遵循这些规律,这个意义上的造物者应该是有的,因为整个世界的结构不是偶然的。”物理学家杨振宁2021年4月在接受新华社记者专访时表达的这一哲学思考,在路阳导演的电影《刺杀小说家2》中得到了的艺术映照。
电影通过现实与小说世界的交织,构建了一个关于创造与被创造、命运与自由的宏大寓言,而这一切都包裹在浓郁的东方美学之中。《刺杀小说家2》在世界观建构上迈出了超越前作的一步。从前作中“小说家”与“路空文”在两个世界中彼此不自知、现实世界单向影响小说世界的剧情进一步演化,续作成就了两个世界、两重空间的巧妙交集与转场。两条交错发展的叙事线索,二元世界的搭建,已不仅是简单的叙事技巧,更是对存在本质的视觉化呈现。
当赤发鬼怒问“你,把我写死?”时,电影已触及了一个深刻的哲学命题:创造者与被创造者之间的权力关系。电影中的小说家路空文,对于他笔下的角色而言,正是一系列规则的制定者,他掌控着角色的命运,却也不能随意违背自己建立的世界观。而赤发鬼的意识觉醒,则代表着被创造者对创造规律的反叛与重构。
《刺杀小说家2》最引人深思的,是它通过“弑神”主题对叙事霸权的解构。影片中形成了三重“弑神”叙事:赤发鬼的弑神是权力与欲望的体现;少年空文的弑神是为了斩断命运枷锁;路空文的弑神则是为战胜内心深处的暗面。角色们反抗的并非存在意义上的神明,而是掌控命运的规律系统。影片中的“元叙事”层面尤为值得玩味。当赤发鬼意识到自己只是他人笔下的角色,进而试图掌握自己的命运时,它触及了文艺创作中的古老问题:作者意图是否是凌驾在文本之上的全能主宰?路阳通过这一设定,巧妙地拆解了作者的全知视角,让叙事权力在作者、角色和读者之间重新分配。这也呼应了后现代哲学对宏大叙事的质疑。加缪在《西西弗神话》中写道:“必须想象西西弗是幸福的。”这种在注定失败的抗争中寻找意义的精神,正是影片主人公们的真实写照。少年空文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抗争,彰显了存在主义式的英雄气概。
路阳在路演中强调:“我们希望把国风的韵味自然融入电影语言中,比如赤发鬼以动态水墨画卷记录罪状的场景,既传统又新颖,力求让观众感受到亲切而震撼的视觉体验。”路阳导演的东方美学,绝非对传统元素的简单堆砌,而是一种内化于影像骨髓的审美哲学。《刺杀小说家2》从敦煌莫高窟、克孜尔千佛洞、榆林窟、大足石刻等视觉资源中汲取灵感,将传统文化基因自然融入奇幻叙事。电影中,“饕餮”“石甲”“隐身”“复生”等密术展露,不仅是推动情节进展的物理性符号,更是东方哲学中气、形、神观念的外化表现。从巨斧、巨型双手剑、炼锤到双头巨齿槊、长短飞刀等武器设计,既形成强烈的奇观效应,也承载着东方兵器的文化记忆。这种美学追求使得影片的奇幻场景——云中城、赤沼、太初秘境等——不仅具有视觉冲击力,更蕴含着东方的空间哲学和宇宙观念。
在《绣春刀》系列中,路阳就展现出与类型化武侠片分道扬镳的勇气,以对古装传统的全新理解,扭转定型过久的武侠影像套路。这种探索在《刺杀小说家2》中得到了更极致的表达。尤其值得肯定的是,路阳导演的东方美学追求,是通过电影工业化来实现的。科技或有先进与落后之分,艺术只有好与不好之别。物理学家李政道断言:“艺术与科学是同一枚硬币的两面,它们同是源于人类活动最高尚的部分,都追求着深刻性、普遍性、永恒和卓越。”路阳可以说在电影科技的顶端起舞,在商业体系与个人表达之间寻求平衡。他坦言“电影不能脱离商业体系”,必须顾及观众的娱乐需求,但他并未把《刺杀小说家2》完全当作商业大片来处理,而是想做点自己觉得“有意思”的东西。电影结尾,路空文提笔为刀,与赤发鬼展开决战。那支笔既是创造的工具,也是反抗的武器。银幕之外,路阳导演何尝不是握着自己的“笔”——摄影机,在构建二元宇宙的过程中,追寻着那个终极问题的答案:在必然的规律中,人的自由与尊严何在?这或许正是《刺杀小说家2》最珍贵的启示:我们既是命运的书写者,也是被书写者。而在意识到这一悖论后仍然选择抗争,正是人之为人的尊严所在。
《刺杀小说家2》中创造者与被创造者的紧张关系,不能不让人联想到人类与人工智能的关系。当赤发鬼——一个被创造的角色——反抗其创造者小说家路空文时,我们仿佛看到了人类与AI关系的艺术预演。无论是小说家笔下的角色,还是现实世界中的人类,都不应被简单地工具化。每个有意识的存在都具有其内在价值,都应当被作为目的而非手段来对待。尼采“上帝已死”的宣言,在影片中被转化为“作者已死”的视觉隐喻。当被创造者获得自我意识时,创造者的权威就面临着挑战。这种挑战不是对创造本身的否定,而是对创造关系的重新定义。电影中赤发鬼的意识觉醒和对创造者的反抗,正是这种担忧的隐喻表达。
也有论者质疑,与前作相比,路阳在续作中或未能免俗,偶以网感娱乐迎合观众,比如戏中角色的插科打诨和玩梗。殊不知那些桥段,也许正是导演对现实中芸芸众生沉迷乃至沉沦网络的嘲讽——包括自嘲。对于一部电影来说,导演无疑是“造物者”,但导演终归是人而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超人,不必苛责有让观众特别是网生代观众喜闻乐见的商业考虑。作为中生代导演的杰出代表,路阳致力于建构自己中国美学的电影宇宙,尽管任重道远,仍然值得期待。
(作者系海口经济学院南海艺术与科技学院名誉院长)
组稿:杨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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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法治报·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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