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1年4月11日，《人民日报》刊发著名作家魏巍从抗美援朝战场归来后写的报告文学《谁是最可爱的人》，影响了几代人。七十多年后，2024年，《人民文学》刊发了丁晓平的报告文学《寻找蒋宗英》，书写了最可爱的人是怎样炼成的，读后令人感慨万千。

众所周知，报告文学的力量首先来源于对真实的尊重和呈现。《寻找蒋宗英》以志愿军女战士蒋宗英的五十多封战场家书为史料基础，以新中国史和蒋宗英成长史为基本坐标，采取文本细读和史事重现相贯通的手法，生动刻画了一个花季少女成长为一名英雄的志愿军战士的心路历程。1931年5月，蒋宗英出生于湖南澧县。毕业于县立简易师范学校后，她于1949年8月报名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南下工作团，编入第四野战军第39军117师，获“解放中南纪念章”。1950年6月朝鲜战争爆发后，她随军北上，屯驻辽阳。1951年4月，奔赴朝鲜前线，从事战地文艺宣传工作。同年8月，调351团团部，做机要工作。1952年3月14日，她在城山守备战中因抢救伤员遭遇美机轰炸，不幸壮烈牺牲，时年不满21岁。她的遗体安葬在朝鲜江原道铁原郡马场怀荫里。从1949年9月14日离家，到1952年3月14日牺牲，整整900个日日夜夜，蒋宗英的家书以特殊的方式记录了她在人民军队这所大学校中生活、成长的光辉岁月。

在书中，我们读到她离家参军，赤脚穿着麻索做的鞋子行军，脚底打了大泡还“忍痛走了二十里”；读到她第一次骑马，第一次在大街上扭秧歌；读到她懂得了“学习必须理论要与实际工作联系起来才有用”的道理；读到她参加文工团、宣传队，排练剧目，表演节目，读到她随着部队南下北上，“走上了抗美援朝的光荣大道”；读到她加入了新民主主义青年团，自我勉励要“以青年团员的面目，去克服所有的困难，在朝鲜战场上要求加入中国共产党，这是我最迫切的要求”，读到她与“忠诚老实的”杨玉坤恋爱结婚，这对革命伴侣“住在一个由北的一侧经里挖有三米宽五米长的地面，然后架上木头的防空洞里”，这个“战地之家”洞门一人多高，里面全糊有报纸，壁上贴有毛主席像，朱总司令、彭德怀将军伴随在他的两侧。洞内设有桌子和凳子，供他们学习和办公，生着大火防寒，还有罐头盒改造的锅盆壶以及一切生活上所需要的东西，“简直应有尽有”。从这些文字里，蒋宗英的人生图景跃然而出。我们看到青春之花与新生的中华人民共和国一起拔节生长、蓬勃绽放，我们听到“我为了人民，为了革命，我甘愿牺牲我的一切，甚至头颅，我也宁愿”“将我们的一切献给祖国”的铮铮宣言，我们感受到长在红旗下的普通一兵对祖国、对人民、对亲人的最清澈也最深沉的爱。

《寻找蒋宗英》的成功得益于作者对多景别历史的构造和书写。这部作品融合了远景、中景、近景的不同层次，使寻找蒋宗英的文学之旅成为触摸历史、叩问人生的思想远足。远景由中国近代史和新中国史的宏观进程构成，在这幅辽阔的图景中，有蒋宗英辗转行军的匆忙脚步，更响彻着民族前行的铿锵足音。中景是蒋家的革命家史。蒋宗英在信中写道“我为了人民，为了革命，我甘愿牺牲我的一切，甚至头颅，我也宁愿”，她的伯父、武昌起义湖北革命军临时总指挥、民主革命先驱蒋翊武在给父母亲的诀别信中亦曾坚定表示：“儿誓志杀贼，保障共和，否则不生还也。”从蒋翊武到蒋宗英，历史走过了近半个世纪，蒋氏一族的爱国之心、报国之志和英雄气概在赓续中得到升华，正如作者所言，“一个家庭的文化是习惯，一个民族的习惯是文化。家风家教，莫不如此。”在这个意义上，蒋宗英的家书提供了家风家教熏陶教育功能的鲜明例证。近景则是蒋宗英家书中那些饱含感情的细节。当我们读到她乞求姐姐为自己做一双棉鞋以及心愿达成后的欣喜，读到她把战利品——美军照明弹降落伞的伞布寄给母亲做礼物，“这是胜利品，这是美国送给我们的礼物，儿儿又送给妈妈擦眼睛，当姆妈用他来擦眼睛时，就会想起战斗在朝鲜的你的女儿及千万个母亲的千万个儿女”，我们怎能不为这真情感动。

一部优秀的报告文学总是由书写者、被写者和阅读者共同完成的。《寻找蒋宗英》成功更有赖于丁晓平与传主、读者对话的杰出能力。读通史料是重现历史的基础，而这项工作很像解方程，是一个从已知求未知的艰辛过程。于细微处连接历史的片段，方能构成完整画面。面对蒋宗英的书信这一“已知”，丁晓平以史学家的理性考辨和文学家的饱满情感，潜心研读，倾心对话，把那段逝去的岁月鲜活、完整地重现于读者眼前。比如，蒋宗英的信中线索显示，她是在志愿军打完第五次战役之后才奔赴朝鲜战场的。那么，此前她在何处工作呢？丁晓平查阅了很多资料，又向军事历史专家求教，作出了蒋宗英在奔赴抗美援朝战争前线之前在辽阳的第39军留守处工作的推论。正是在旁征博引、合理想象中，丁晓平读懂了蒋宗英。同时，丁晓平也读懂了时代，他敏锐地感受到，迈上新时代新征程的中国、进入伟大复兴不可逆转进程的中华民族，需要来自历史的思想启迪和精神滋养，而英雄是历史天幕上最闪亮的星座，从历史中汲取养分的最好办法则是走近英雄。通过“寻找蒋宗英”，丁晓平以沉稳而热忱的笔调写一人而塑众人，完成了让无名者“有名”的重任。丁晓平笔下的蒋宗英，是英雄，是烈士，也是蒋翰平小女儿、蒋宗恒小妹妹、蒋祖烜亲姑妈、杨玉坤新婚妻子，更叠合着无数像她一样的烈士的身影。正是英雄的人间性和神圣性交相辉映，拂去了岁月的尘烟，擦亮了理想的硬核。阅读《寻找蒋宗英》，让我们再一次遇见“最可爱的人”，懂得了他们的爱与恨，分享着他们的光荣与梦想，在文学的滋养中补上了精神之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