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文联 2025-10-21 10:26:57

荒诞的寓言——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拉斯洛小说《反抗的忧郁》的巨鲸意象
文 | 周宏亮
在2025年诺贝尔文学奖的荣誉确认了克拉斯诺霍尔卡伊·拉斯洛(以下简称拉斯洛)的“文学地位”之后,我们得以用新的目光重审其代表作《反抗的忧郁》。拉斯洛以匈牙利一座小镇为叙事基底,勾勒出一幅危机暗涌的文明图景:隐退的校长艾斯泰尔沉湎于亲手构建的“音乐抵抗”理论中,他在对音乐哲学的漫长思考中陷入对生命价值的怀疑。他的妻子则在婚姻的虚伪表象下,悄然滋长并经营着对权力的野心;而平凡的送报员瓦卢什卡,却选择在酒馆这一微缩的世俗空间里,日复一日地以天马行空的想象“导演”着他认知中的宇宙运行逻辑。这些人物共同编织的怪诞景象,不过是一场精心编排的假面舞会,其脆弱性在巨鲸标本驶入广场的那一刻便暴露无遗。
那辆载着“世界上最大的巨鲸”的彩色卡车,以近乎亵渎的姿态闯入了匈牙利内陆小镇的日常。它的到来是一个庞大的问号,一个来自深海世界的异质存在,为何会出现在这片被陆地思维禁锢的空间?随着这具海洋巨物的停滞,一种诡异的转化开始发生。被展示的鲸鱼不再仅仅是马戏团的奇观,它逐渐显露出作为集体潜意识载体的本质。“当人们都不清楚在明天到来之前,脚下的大地是否会塌陷,怎么会放这辆噩梦般的巨大彩车拖着一条腥臭的死鱼开进城里?当这座城市本来就已经危机四伏,在这样混乱的时刻,现在谁还会有心思娱乐呢?”这一问,揭示了荒诞之下的真实:鲸鱼的到来不是为了娱乐,而是为了映照。它那沉默的庞大身躯,如同一面黑暗的镜子,映现出这座城市潜藏的精神病症。
静卧的巨鲸,已然失去生命,却依然在小镇居民的凝视与议论中焕发新的生命。在昏暗的车厢内,瓦卢什卡与巨鲸的相遇呈现出仪式般的庄严:“灯泡闪烁着暗淡的蓝光,映照在鲸鱼的身体上。在冰冷的铁皮车厢的墙壁之间,它看上去比任何时候都更巨大,也更可怕。但是即便这样,他已经不再惧怕它了,甚至萌生出一种充满敬畏的迷恋。”最初令人恐惧的异质存在,经过持续的凝视与理解,最终转化为敬畏的对象。从恐惧到迷恋的心理转变,不仅发生在一个邮差身上,也发生在每一个直面不可知世界的现代人内心深处。
在拉斯洛的语言里,我们看到的不仅是个体与异物的相遇,更是人与自身被压抑部分的对话。那被文明秩序所规训的内心深处,始终有一片无法被完全驯服的深海,而鲸鱼正是从这片深海中浮现的使者。鲸鱼的沉默震耳欲聋,它的静止却搅动了整个城市的平衡。当它无辜地横陈于市井之间,与天空中那轮“丑陋的月亮”形成诡异的呼应时,二者共同构成了对所谓文明秩序的反讽。于是,失序不再需要言辞的论证,它已经具象化为倾斜的街道,弥漫在酒馆里徒劳的“天象演示”中,最终爆发为街头那场无声的骚动。“鲸鱼马戏团”的奇妙设定,让我们见证了一个平凡灵魂如何在与绝对他者的对视中,完成了从恐惧到接纳的精神历程。
当巨鲸的形骸从广场悄然隐去,另一种更为庞大的存在便开始显形——艾斯泰尔夫人在废墟的基座上,完成她的权力加冕。与她构成尖锐对照的,是她的丈夫,那位曾寄望于音符构筑乌托邦的音乐家,最终放下了未竟的乐谱,走向精神病院,成为另一个沉默者瓦卢什卡的唯一陪伴。此间的悖论恰如拉斯洛在小说结尾的判词:“在隐含了秩序晶体的混沌之力的强大碾压下化为齑粉。”混沌并非秩序的反面,而是秩序凝结前的基本状态。在碾为齑粉的世界里,新的权力图景迅速在旧秩序的遗骸上重组、浮现。于此喧嚣之中,艾斯泰尔那永远停留在休止符上的乐章,与邮差被剥夺的语言,共同凝结为一种超越言语的见证:当历史以进行曲的磅礴节奏碾过个体,那些看似被遗弃的、残缺的、静默的音符,恰恰以它们的“不在场”,完成了对生命尊严最坚韧的守护。
小说在2000年改编成电影《鲸鱼马戏团》,拉斯洛亲自执笔剧本,将邮差瓦卢什卡的视角转化为影像的哲学。在影片仅用三十九个镜头构筑的黑色诗篇中,时间被重新锻造:开场十一分钟的长镜头,让影像沉入黏稠的梦境,黑白灰三色交织出超越现实的隐喻空间。情节让位于氛围,对白消融于影调。每一个缓慢的推移,每一次焦点的沉吟,都是在塑造观众对巨鲸的认知与感受。由文学到电影的转化,释放了文本潜藏的普遍性。拉斯洛笔下的匈牙利小镇超越了特定的时空坐标,成为对现代人生存境遇的深刻观照。他精准地揭示了那些潜藏在日常生活表皮下的人性暗流。他让我们看见,在看似坚固的文明建构之下,始终存在着某种难以名状的存在,一如那头静卧在每个人心灵广场上的,沉默的巨鲸。
责编:周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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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文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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