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彭志文 田向阳

村志是系统记载村域自然、政治、经济、文化、社会诸方面历史与现状的资料性文献。地名是人们赋予地理实体的专有名称，是十分重要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从某种角度来讲，地名就是人们写在大地上的史书。因此，古人十分重视地名入志，每部方志都记载了大量的行政地名以及山川、河流等地名。

近些年，各地编纂村志如火如荼，既是为乡村存史、资政、育人的务实之举，更是守护乡村文化根脉、赋能乡村振兴的深远之策。近期，笔者有幸参与龙山县农车镇兰家村《兰家村志》编纂，在编纂工作中，深刻感受到将乡村地名纳入村志编纂，用地名学方法将其编纂为村志的独立章节，是一个亟待引起高度重视并付诸实践的重要课题。结合《兰家村志》编纂实践，就乡村地名纳入村志编纂的重要性与撰写方法有以下几点思考：

一、地名入村志，为何必要？

乡村地名是人们镌刻在乡村土地上的史书，是先民留给后人的记忆密码，更是村境悠久历史的文化注解和符号。我国幅员辽阔，各地自然地理条件和历史民族文化千差万别，形成了数量众多、内涵丰富的乡村地名，承载着乡村历史脉络、文化基因与情感记忆，将其纳入村志编纂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守护文化根脉，避免历史断层。乡村地名是乡村文化的有机组成部分，尤其是少数民族聚居地区的乡村地名，更是民族文化的基因库。由于乡村地名较为零散细微，鲜有系统的文字记载，大多依赖村民口头传承。随着经济社会快速发展，一些乡村地名的使用频率逐渐降低，特别是少数民族语地名，因掌握民族语言的人群日益减少，面临失传的风险不断加大。将乡村地名系统纳入村志编纂，本质上就是为乡村文化建档立库，防止其随着语言变迁和时代发展而逐渐湮没。

《兰家村志》共收录81条地名，其中自然地理实体地名39条，占48.14%，人文地理实体地名42条，占51.86%。这81条地名涵盖了兰家村的自然环境、交通发展、民族迁徙、民俗风情、生产生活等诸多方面，堪称一部写在大地上的兰家村简史。“树西柯上寨”“树西柯中寨”“树西柯下寨”“兰家坪”“肖家坪”“马烈洞”等地名，体现了田、兰、肖、万等姓氏村民迁徙历史和聚族而居的村落格局；“楠木沟”“自生桥”等地名，展现了兰家村生态良好、名木古树成林的自然环境。“龙永古官道”“龙永公路”“龙永高速”以及“兰上路”“兰己路”等村组道路，记录了兰家村交通发展的历史轨迹。特别是《兰家村志》收录了如“树西柯”（板栗林）“马烈洞”（放蜂的地方）“生基枯”（有碑有圈的坟山）等34条土家语地名，在绝大部分兰家村民不会土家语的情况下，对保护传承兰家村土家语地名文化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补益官方正史，还原微观历史。正史往往聚焦于王朝更迭与朝堂大事，对乡村行政变迁、民众生产生活、族群迁徙轨迹等微观历史记载较少，而这些内容恰恰深藏于乡村地名之中。如《兰家村志》中的“永龙界”地名条，考证其得名始于雍正七年（1729 年）湘西改土归流，直接见证了废土司、设府县以及龙山县与永顺县两县以山岭为界的行政变革历史细节；“董补里”条中的“里”字，是明清里甲制度在乡村留存的鲜活印记，还原了古代基层治理的具体形态；“竹根坡古桥”“龙永古官道”等地名，反映了兰家村在古代就处于龙山至永顺的交通要道之上。古官道的青石板路上，既留存着贺龙红军从永顺挺进龙山的革命足迹，也记录着刘邓大军入川途经兰家村的历史故事。因此，将乡村地名纳入村志编纂，不仅丰富了村志内容，也弥补了正史的不足。若村志缺失这些地名，乡村历史就会失去重要载体。

激活内生动力，赋能乡村振兴。乡村地名深深植根于乡村独特的自然地理和历史文化之中，是乡村振兴中不可忽视的经济资源、文化资源和治理资源。乡村地名反映了乡村的自然与人文特色，是发展乡村优势特色产业、培育区域公用品牌的重要资源，对促进乡村优质特色产业发展具有积极意义。乡村地名文化与旅游深度融合，可以提升旅游的深度和广度，满足游客体验式、沉浸式旅游的高品质需求，促进乡村资源的综合有效利用，推动乡村区域协调发展。乡村地名作为乡村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其保护传承与挖掘利用有助于激发乡村文化活力，进一步提升乡村文化软实力和知名度。同时，乡村地名在乡村治理中也发挥着重要作用，它们不仅是地理位置的标识，更是乡村文化、乡村特色和村民情感的载体，对于促进乡村治理的精准化、和谐化具有重要意义。总之，地名入村志，可以为乡村振兴提供精准的资源支撑，促进乡村资源优势转化为产业优势、经济优势。

二、地名入村志，如何调查？

地名入村志必须真实。乡村地名大多依赖村民口头传承，缺乏系统的现存资料。在编纂村志前，必须制定完整的调查计划和方案，组织人员进行实地调研，认真搜集全村地名资料，采取多源印证的方式逐条核对、考证，挖掘乡村地名命名的客观依据和丰富文化内涵，为地名构建完整的证据链，确保不遗漏村中需要入志的任何一条地名，确保每一条地名信息精准无误。

实地调研，锚定地理坐标。乡村地名调查应组建由村干部、村中长者、专业人员（地方志工作者、地名学者等）组成的调研小组，借助奥维互动电子地图等工具，逐一核实每一个地名的具体位置、地域范围与地形地貌，拍摄与地名密切相关的实物图片。在编纂《兰家村志》时，编纂小组沿“龙永古官道”全程徒步踏勘，精确测量并记录了竹根坡桥、石嘎坡桥、艾家堡桥的尺寸、材质与保存情况；邀请村中老人实地指认“七十台”，验证其“因山坡上有七十台梯田梯土得名”的说法，避免了以讹传讹。

多源收集，挖掘文化内涵。一是家谱、县志等文献资料搜集。在《龙山县志》（光绪）中发现了“竹根坡桥”的相关记载。在兰家村《树遂柯田氏宗族谱续谱》中发现了一些土家语地名，在《龙山县志》（1985年）、兰家水库《调度规程》及村内《河长公示牌》等资料中明确“兰家水库”的起源时间、历史沿革与功能变迁等情况。二是口述资料采集。采取一对一访谈和小组座谈的形式，采访村中70岁以上的长者，搜集老地名，记录地名背后的民间传说、民俗活动与生活记忆。例如“马上湾”得名于兰家村上寨田氏祖先在此设立拴马桩的演变；“龙洞湾”则因村民代代相传的龙王显形降雨传说而得名。三是无名地资料搜集。乡村地名随着经济社会发展不断变化，随着脱贫攻坚和乡村振兴政策的实施，乡村基础设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新修了许多村组道路和产业路。目前，这些道路大多没有命名，急需规范命名。因此，在地名调研过程中，我们关注兰家村无名地特别是无名道路的调查，摸清道路的起止点、建设时间、规模、长度、宽度等基本情况，拟定命名方案并广泛征求意见。

三、地名入村志，怎样编纂？

村志中地名的编纂，既要遵循地名学、地名志的规则，又要符合村志编纂的要求。既要有整村地名的总体概述和地名特征分析，又要按照分类梳理、细节挖掘的原则进行分条目编纂，让每一条地名都有故事、有温度，成为可阅读、可触摸、可传承的乡村记忆。

科学分类，构建地名体系。按地理属性分为自然地理实体地名与人文地理实体地名进行编写，以贴合乡村 “山、水、林、田、寨” 的空间格局。《兰家村志》中的自然地理实体地名，涵盖山脉（永龙界、马烈界）、沟谷（楠木沟）、水体（龙池、树西河）、地貌（七十台、蛇形地）等，重点记录其地形特征、生态价值与命名逻辑。例如“楠木沟”地名条目，除标注“位于树西柯上寨东侧”外，还补充 “溪沟两侧生长20余株古楠木和3株中国特有树种铁坚油杉，树龄均超百年”，凸显其生态意义。人文地理实体地名，涵盖聚居地（树西柯上中下寨、兰家坪、肖家坪、马烈洞等）、交通设施（龙永古官道、竹根坡桥等）、生产场所（兰家水库、水碾坊、黑山羊生态养殖场）、行政单位（董补里、兰家村村委会）等，突出其历史功能与时代变迁。如“龙永公路” 地名条目，明确“1958年建成砂石路，2012年升级为二级沥青路，2020年增设波形护栏”，完整呈现了乡村交通的发展脉络。同时，还新命名了“兰上路”“兰己路”“中寨路”“下寨路”“水库路”“产业路”等村组道路，解决了村中无名路多的问题，体现了脱贫攻坚和乡村振兴的重要成果。

在分条目编纂的过程中，还要准确识别少数民族语地名，对识别出来的少数民族语地名，需标注音译逻辑、语义解读与语言特征，避免望文生义。兰家村是土家族聚居村，留存着许多土家语小地名，土家语地名均借用汉字记音，需特别说明其语言属性和含义。如“务拉枯”条，需注明“土家语地名汉字记音，意为放牛山”；“白雪苦”条，需说明“‘白雪’为土家语‘白且’（即救兵粮，学名火棘）的误记，‘苦’在土家语中意为山，受西南官话影响读kū，非普通话kǔ”。

多维叙事，赋予地名温度。每条地名纂写需包含核心要素、文化内涵和生动细节，避免干巴巴的条目式记录，让地名鲜活起来。核心要素就是要清晰定位空间位置，即明确地名的位置、范围与沿革。位置标注要清晰，如《兰家村志》“树西柯上寨”条：“简称上寨，位于兰家村第一村民小组，东靠永龙界主峰，西接中寨聚居点，北邻龙永古官道”；沿革需记录名称的起源、变更与原因，如“肖家坪”条：“旧志记载为肖家坝，村志编修时按村民世代习惯称呼，记为肖家坪，为肖姓村民主要聚居地”。文化内涵方面，要挖掘乡村地名命名的客观依据，解读乡村地名承载的文化内涵。自然地名需关联地形、生态。少数民族地名需解读语义与习俗，如“生基枯”条：“土家语意为有碑有圈的坟山，关联土家族用料岩围坟、立碑记祖的丧葬习俗”。生动细节方面，需融入记忆与实物，添加老村民的口述记忆、民间传说与实物描述，为地名增添温度。例如“自生桥”条：“位于楠木沟中段，由一株树龄550年的珊瑚朴树（村民称沙棠树）根系自然生长，横跨沟谷形成天然桥。2021年该树遭雷击枯死，2022年经龙山县林业局批准进行整株排危，今存根系形成的桥洞痕迹”；“下寨水井”条：“位于方贵元家屋前，井口为青石板砌成，泉水常年清澈，冬暖夏凉。2008年汶川大地震时，泉水仅浑浊一日便恢复清澈，村民称其神水，至今仍有周边村民每日前来挑水饮用”。

图文互证，提升阅读体验。在《兰家村志》编纂中，我们通过地图+照片的辅助形式，让村志中地名内容更直观、更易读。一是在地名条目前附《兰家村地名图》，呈现全村地名空间布局；二是对永龙界、自生桥、竹根坡桥、兰家水库等地名条目配备现状照片，增强视觉冲击；三是对龙永古官道等历史地名，配备了遗址照片，让读者感受地名的历史变迁。

总之，将乡村地名纳入村志编纂，是村志编纂的创新性工作，既要依法依规、实事求是地为乡村地名立传，记录每一寸土地的故事，也要为村民留根，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更要紧扣时代主题，为乡村振兴赋能，促进乡村地名文化资源转化为乡村文化优势、经济优势、治理优势，形成乡村独特竞争力，助力乡村振兴。

作者：彭志文 田向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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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