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赵光

父亲是个热爱生活的人，人到老年，最大的爱好是打理菜园。

菜园似已成为他生活的全部。早晨起床的第一件事是进菜园，摸摸这根藤，扯扯那蔸草，还跟丝瓜花说说话。傍晚时分，菜园里父亲忙碌的身影被夕阳拉得长长的。他蹲在地边，看看这棵芽，扶扶那株苗，还细细叮嘱新长的豆角秧，别开小差，快快长高。

父亲的菜园，称得上是件艺术品。宗仁老师多次把它拍成视频发到平台上，竟然成了老家小有名气的“网红菜园”。菜园被划分成大小均匀的数个地块，四周用水泥板砌得整整齐齐，过道也做了硬化处理。栽的菜苗和菜秧横成排竖成列，间隔匀称得像精心丈量过。最亮眼的是满园的油绿青翠，置身其中，如入春天秘境。

瓜菜是幸运的，它们遇上了一位上心的好菜农。就像学生遇到好导师一样，是一辈子的福气。

去年冬天，父亲在菜园的一畦土里种了蚕豆。即便严寒凛冽，一窝窝蚕豆仍长得精神抖擞。那股韧劲，让过冬的瓜菜们都自愧不如。但我们又看到，每一株植物都有自己生命的选择，适合在哪个季节生长，是基因赋予它的使命担当，顺其自然才是正理。这样，春才有春的万紫千红，冬便有冬的绿意盎然。像过冬的蚕豆、油菜、小麦，它们都是严寒里不屈的脊梁，是生命蓬勃的模样。

从寒冬挺过来的蚕豆，抓住春天的大好时光大展身手，生长的劲头势不可挡，很快拔长到一尺多高。紧接着，它们就在我们的眼皮底下，开出了紫色的花，结出了绿色的豆荚。一切都是那么顺畅、踏实。

到了四五月，长到腰间的蚕豆枝被沉甸甸的豆荚压得弯曲了，看上去有些凌乱。而此时，饱满的豆荚正心无旁骛地酝酿一个成熟的梦。我们看得最真切的场面是，豆荚由绿转为黑褐色，不过几天的工夫。然后，叶片开始凋落，茎秆也渐渐发黑。父亲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蚕豆熟了，可以摘了。”这植物也是够聪明的，它们利用果实或叶片，悄悄预告着自己的最佳收获期。

摘蚕豆时，我们加入到父亲采摘蚕豆的行列，母亲端着一个簸箕也走进蚕豆地。蚕豆比绿豆好摘多了，豆荚饱实又柔软，不会伤手；不像摘绿豆，尖角总是刺人，稍不留意手背或手臂就会留下红印，并伴有疼痛感。因此，我们摘蚕豆又快又好。

人心齐，泰山移。一块小蚕豆地，我们全家合力，三下五除二就摘完了。蚕豆被搬进了屋里，地里的豆枝完成了使命，被父亲拔掉并晒在了菜地上，等干透了就当柴火用。

蚕豆脱壳是不用连枷打的，直接手剥就行。我和两个弟弟还有母亲，端坐在矮木凳上，把一粒粒蚕豆从豆荚里剥出来。我们做这个是很乐意的。母亲总会用这些蚕豆，给我们做最爱吃的兰花豆。

做兰花豆时，先把蚕豆水煮几分钟，捞出来倒在篮盘里沥水摊凉，再用剪刀在每颗蚕豆上剪个十字口。锅中放菜籽油，烧至七八成热，把开口的蚕豆倒进去，“噼噼啪啪”的声响瞬间炸开，油花翻腾。在高热的油温里，蚕豆从潜伏转为漂浮，剪好的十字花被油一炸，如兰花般绽放，颜色也从淡黄色变成了金灿灿、黄澄澄的。守在灶台边的我们，早就被香味勾得直吞口水。

用漏勺捞出兰花豆，倒在篮盘里。我们哪顾得上滚烫，伸手就抓起几颗往嘴里塞，结果烫得直呼气。兰花豆又香又脆，每个人都吃得嘎嘣响。

除了油炸，蚕豆还能晒成干豆炒着吃。将新鲜蚕豆放在太阳下晒几天，胖蚕豆大大缩水，变得很紧实，我们便叫它“豌豆子”。炒豌豆子要小火慢炒，等外壳炒至褐黄色就出锅。炒得硬实的豌豆考验的是牙齿的咬合力。牙口不好的人根本嚼不动，可耄耋之年的祖母牙口一直很好，咬得碎豌豆子。每次她吃豌豆子，嘴里发出了嘎嘎的声响。老话说牙口好的人长寿，祖母活到了九十五岁，堪称世纪老人。

父亲叫母亲别把蚕豆都晒成干豆，因为干蚕豆存久了容易生“铁夹”虫，虫子会把豆子咬出一个洞眼，躲在里面“坐吃山空”。父亲把生蚕豆水煮到断生，分装在一个个小袋子里，封好口再放进冰箱冷冻，这样就很少变质了。想吃的时候拿一包解冻烹饪，从初夏能一直吃年末岁初。

父亲的拿手菜，就是蚕豆炒韭菜。我吃过很多次，确实不同凡响，是一道清新出彩的家乡美食。

蚕豆炒韭菜，制作无技巧可言，就算是生手也能轻松做好。从冰箱中取出冻蚕豆，在水里慢慢解冻后沥干。锅中烧油，倒入蚕豆中火翻炒。再将洗净的韭菜切成半指长节段，一股脑全部倒进锅里，炒匀后加适量水焖煮五六分钟，最后放食盐、味精调味，一碗热气腾腾的蚕豆炒韭菜便完美呈现在大家面前。

蚕豆和韭菜，在锅中深情融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蚕豆增了韭香，韭菜添了豆味，吃起来，蚕豆肉粉嫩软糯，韭菜清香甜润。我吃这道菜时，总爱把蚕豆的外皮吐掉，觉得它太筋道了。父亲却不吐皮，每一颗蚕豆都嚼得有滋有味。那份悠然自得，仿佛他嚼的不是一道菜，而是一段从容和惬意的时光。

除此之外，蚕豆焖酸菜也是一道风味独特的菜肴，吃起来酸酸爽爽的，极好干饭。

父亲爱交朋友，牌友、饭友、酒友，朋友圈很广。每次请朋友来家里聚餐，蚕豆炒韭菜必是餐桌上的一抹亮色。吃“油”了嘴，朋友便开口索要他的冻蚕豆。父亲大方，这个送一袋，那个给一包。有道是“一花怒放不是春，万紫千红总是春”，蚕豆亦是如此，大家一起吃才喷喷香，开心又开胃哦。

想来这冻蚕豆，真是有福气，还自带一身喜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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