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见习记者 瞿文君

6月6日，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民族中学语文教师吕露，站在高三2219班讲台前，迎来这届学生的最后一堂课。她让学生解析“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这是最后一次自由释诗，也是最衷心的祝福——愿他们在考场上肆意挥洒才情，收获理想成绩。

这些年的语文课堂上，吕露以诗意浸润的课堂氛围、思辨交锋的互动模式和文本精研的教学匠心，引领学生领略文学之美，培养他们独立思考的能力，体悟文字背后的深层含意，让语文课成为滋养心灵的生命课堂。

几多浪漫：雪落时，诗在枝头绽放

2024年1月20日，大寒。州民中操场落满初雪，2219班的学生盼了许久。课间，吕露在黑板写下：岁暮知岁冷，大寒见大雪。柳絮漫天舞，棉桃次第开。因工作匆忙，她只来得及让学生对下联便匆匆离开。不久，学生石梦婷在句后续笔：稚子临窗望，女郎带笑来。莫道众人痴，世间几回白？

初雪过后不久，操场又覆厚雪。语文课上，学生的目光总飘向窗外纷飞的雪花。

那日的“世间几回白”让吕露读懂了学生的痴迷。她效仿《无问西东》“静坐听雨”的场景，笑着说：“大家先赏雪吧。”教室瞬间响起欢呼，孩子们开心地望向雪景。

“及既上，苍山负雪，明烛天南”“稍见云中白若樗蒱数十立者，山也”——当日所学《登泰山记》里的雪景，此刻正映在学生瞳孔中：披白衣的远山、挂雪花的小树、戴“白帽”长“雪须”的高楼……吕露引导他们体会“以骰子喻山头”的巧思，用短句描绘窗外景致。这场“静坐赏雪”，像一扇窗，让观察有了诗意；像一张飞毯，载着想象起飞。

这样的浪漫，学生早在第一节课就感受到了。那天吕露没急着讲课，而是分享《一本书，几个人，几十年间》，讲中俄翻译家王智量的故事。当听到王老把“迎春花开在坟头”写成诗：为什么/迎春的花儿/偏开在坟头上/它在对枯骨/夸耀自己美丽的容颜。学生石梦婷说自己那一刻被文学之美击中，她和同学们也爱上了老师课前分享自己写作的随笔。他们和吕露一起读沈从文《萧萧》的悲哀，读史铁生《我与地坛》里开阔的心怀与昂扬的生命力，读费孝通《乡土中国》洞悉立境与破境的妙处……在文字中感受真情，在文字中获得力量。有时吕露读着读着红了眼眶，学生便纷纷递上纸巾。

朋友侯琴说吕露“文气满满”，她每日上课、备课、阅读、写作，周末宏大广场上的书店总有她的身影。这三年，她送了几十本书给学生，奖励语文优异或进步大的孩子。石梦婷收到了3本，毕业时她赠与老师晏几道词集《小山词》，扉页写着：赠师露露，愿我们都能“词意”地栖息。为何不是“诗意”地栖息？石梦婷说：“词的创作比诗更自由，吕老师希望我能在写作这条路上走得自由长远，我也想回赠给老师这份自由。”

几多声音：课堂是数条溪流的碰撞

吕露的课堂，从不是独角戏。

她坚信，世界包罗万象，文化多元，文学解读亦无标准答案。有灵魂的教育，要孕育思考与创造。

于是，她的课堂像场“头脑风暴”：大胆讨论、自由辩论，学生说这像“百家争鸣”。试题考到鲁迅小说时，学生对主旨有争议，吕露便让他们报名讲题。

她鼓励独立思考，更珍视学生的问题。若课堂时间不够，课后总有孩子追着她聊。“这个问题值得深究！”有时她会推迟次日教学计划，在课上一起先啃透学生问题。

诗词课上，“学生品析字词句”是必备环节。以诗释诗、借生活经验或历史地理知识解读……只要有理，答案皆可。她很少先讲作品背景，而是让学生从文本出发，拓思维、悟意境、大胆想。学完后，总有人意犹未尽地写感悟。

2023年大雪日，湖南未雪落却降雨。吕露向自己的研究生导师周玉龙要来词作《大雪日未见雪》，自己也写了一首《大雪前夜有雨》，然后在课堂上让学生自由评析：“无需考虑我能不能接受，怎么说都行。”学生们争相发言，有人说两首诗如“酒与茶”，一首是理想主义者被现实束缚后产生的无奈，一首是淡酒清茶般的生活回甘；有人说前者是“深幸福”（悟世道），后者是“浅幸福”（品日常）……20多个孩子举手发言，20多种解读，教室像锅烧开的沸水。

吕露还善用精准的提问和巧妙的点拨，启发学生思考。讲《廉颇蔺相如列传》，她不局限于“蔺相如智勇”，而是抛问：“秦王为何妥协？真因蔺相如三寸之舌？”她用比喻点破：“外交如拔河，蔺相如是前锋，但胜负取决于后方千军万马。”接着引导学生注意“赵亦盛设兵以待秦”的“盛”，以及廉颇“三十日不还，则请立太子为王”的预案——层层剥茧，让“弱国无外交”的深意浮出水面。

讲授钱钟书的《谈中国诗》时，为让学生理解中国诗歌暗示性带来的丰富意蕴，吕露以北岛单字诗《生活》为例，全诗仅一个 “网” 字。学生果然解读出了各种不同的意味：繁重的学业网、关系之网、欲望之网、利益之网、罪恶之网......“网”字形象描述出生活密密麻麻、盘根错节、纷繁复杂的特点。

吕露也在周记里“放任”创作，有学生一周写4篇历史小说，篇篇都能收到她的细致评语。

几多深意：在文字褶皱里种星光

私下里感性细腻的吕露，站上讲台却理性严谨。她的课堂从不是形式热闹，而是文本解读深入时，能让人产生情感共鸣的“真趣味”。

同事李珊珊说，吕露治学如琢玉，“她备课从不依赖现成的参考书，而是反复研读文本，深入挖掘文章的精髓，形成自己独特的教学思路。她的讲解逻辑严密、层层深入，既能夯实基础知识，又能拓展思维深度。”

吕露的“深度课堂”有章法：确立目标、拆分知识、逐层深入、举一反三。

翻开一本一本教案，她的规划细致入微，早读计划、一轮二轮三轮复习计划、写作计划、试卷使用计划、作业布置计划，无一不详尽。吕露坚信“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她上课像散文的创作，看似天马行空，其实每节课都有明确的教学目标。学生们说：“吕老师的课堂，不是以下课铃声为结束标志，而是以切实解决问题为终点。”

吕露擅长将知识点拆分得细致而深刻，她能花一整节课聊“树叶”与“木叶”、“舟”与“船”的区别，引无数诗句阐释“华发”意象。

讲解议论文写作时，从概念阐释到关联词组合，再到全篇逻辑搭建，吕露把抽象知识拆成可循的阶梯。

讲《夜归鹿门歌》时，她以李白《赠孟浩然》导入：“诗中的孟浩然是怎样的人？”学生抢答：有才华、品行高、是隐士……她顺势引导，知其人，便易懂其诗。接着从意象、行踪入手，带学生品出诗人感情。

讲练习题时，她会搬出所有同类型旧题，让学生重梳思路。“每次讲题都是一次复习。”学生说。

每节课高效高质的输出、具体深刻的讲述，离不开扎实的备课。吕露每次备课，都会投入大量时间，她曾凌晨4点起床备课，手写教案一学期能写4、5本。“教学是严谨的科学，自己只有一杯水，怎浇学生一片林？”

不过，备课于她是乐趣：“像破解密码，像学会炒菜颠勺，特有成就感。”吕露大学时本想选英语专业，正是在一遍遍备课中，爱上了语文。

6月9日，高考落幕。看着学生挥手告别校园，吕露轻声说：“愿你们把课堂知识化作底气，让文字美感凝成灵气，带着这份浪漫与力量，奔向更远的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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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瞿文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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