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2025-06-23 21:33:40
文 | 莫鹤群
余年逾古稀,卜居之庐,忽作百年之想。当是时也,吊臂悬空,隆隆如雷;斧斤叮当,碎瓦成星。尘灰蔽目如雾,木花卷地琼屑。虽筋骨劳顿,几欲消磨,然心志不颓,当梁间斧痕恰似墨绣纵横,壁上漆光宛若冰纹流转,匠气化作文心的绝妙图腾时,老朽拊掌莞尔,欣然以“听秋”名斋,自诩风雅,亦苦中寻趣耳。
斯役也,宛若梨园搬演。古建格调,尽聚于斯。堂主李四文者,网红“小隐古风”主人也,素颜临场,说古道今,娓娓而谈。唯其双眸,精光湛然,如寒潭鹤影,一顾一盼间,吾家梁柱格局、气韵魂魄,皆为其所摄,定影于无形矣。
李生营造,其妙在摄人心魄。观其作,古雅清淡,绝无骄矜之色。然骨子深处,一股磅礴野心,灼灼然若未敛芒之古剑,坦荡外露,较之金刚石魄,尤觉逼人。三十余载营营,路演人间,以紫薇山庄为最胜。其门径收束,引人入胜:曲径为姿,直则无态;欹斜成景,正则寡韵;疏朗得态,密则失神。迤逦而入,豁然开朗。但见古意氤氲,格调自高,非俗手可摹。
此等心思,若施于他人,必招物议。然李四文异哉!其勃勃野心、昂昂欲念,尽付形骸之外,竟成一种不惹人厌之“野趣”,愈狂狷愈见其美。“不可一世”之态,反为其平添华彩。何也?盖其胸中丘壑、掌上乾坤,实有狂之资本也!
李氏四文,古建宁人也,精研营造中式庭院。于园林构设之暇,遍撷山川灵秀。聚千种嘉木奇珍,移五百载紫薇如盖。值春秋鼎盛之年,运匠心独运之思,融汇徽赣晋川之匠意,搜罗闽粤古宅之遗珍。遂起四合院宇,立巍峨门楼,架蜿蜒廊庑。斗拱层叠承天宇,藻井深邃纳星辉;雕梁画栋,古色斑斓,焕然生采。独步于木构之奇巧、稀缺,卓然为地标,重现数百年前之峥嵘气象。一时名流雅士,辐辏云集,或琴酒酬唱,或观云赏画,形骸放浪于台榭朴厚之间,乡野之风,竟蔓泽株洲。
人生转折,于彼不过为古建添一注脚。半生离合悲欢,心寒愤懑,皆成阅历,不演自真。四文尝言:“紫薇山庄,乃吾古建生涯之至美也。” 斯言不虚!尤当与他处并观,其目含深意,如根系盘虬之劲草,漫山遍野之生机,直欲破“画帧”而出,攫人魂魄。
自听秋斋肇建,名流汇聚,议论蜂起,难免较艺争高。然奇哉!诸熟面在先生“镜头”点化下,皆破陈腐,焕然一新,惊艳迭出。工匠精英,谨记之三人。
泥工龙龙,执掌砖瓦。或拉扯定位,或立柱安梁,其势果决老辣。托砖砌墙,横平竖直如墨引;灰浆饱满,严丝合缝若天成。垂线若悬星,衡准似量天。所砌之墙,平整如鉴,自蕴沧桑古意。然泥瓦之术,岂止苦力?试看金殿玉阙、广厦高堂、月楼风榭、轩阁亭台,乃至茅庐村舍、牲厩畜垣,孰非匠手所成?其业至伟,其工至精。若非如此,焉敢筑入云之浮屠,建悬崖之梵宇?思之亦令人股栗!
木匠阿龙,身量短小而气度昂藏。跨赤焰摩托而来,甫一登场,便自端凝。画线引墨,锯、刨、凿、磨,诸般手段一气流转。榫入卯眼,严丝合缝;凹凸相衔,简洁精妙。尽显古法结构之神髓。江湖百工,木匠素受尊崇。岂独因祖师鲁班之故耶?盖此业乃衣食所赖,住行攸关。农舍茅棚,赖以遮风避雨;画栋雕梁,方能美轮美奂。天子六龙之辇,仙家双凤之舆,人巧夺天工;江上孤舟之影,月下柔橹之声,诗意寄匠魂。无此巧手,安可得乎?欲成正器,必赖绳墨。绳墨者,器艺之圭臬也。惟恪守绳墨,方成巨匠。此理岂独木工然耶?阿龙尝喟然曰:“髫龄即嗜斧凿,此生但求一事精研,务极细致耳。”
醴陵人刘有余,漆艺一生。口诀云:“长刮刀,短刷毛。” 半世辛劳,为儿挣得广厦两楹。然其魂牵梦萦者,仍在“九漆九磨”之古法。客闽南时,所髹之器,映物照影,泛玉蟾清辉;涵韵透美,蕴银汉幽光。器物不朽而冻月凝脂。雇主拊掌称奇:“君之妙手,直追长陵帝椁!彼朱漆滑不留手,光洁如镜,然漆色不褪,朽骨却寒矣!” 油工乃装潢之要,故行内有“三分木工七分漆”之谓。刘叟施艺于壁、地、顶、器,不厌其烦,精工细作。摩挲己作,如抚珍宝,每遇得意处,必絮絮半日,其痴若此。
可以预见,来岁坊间古建艺苑之魁首,恐又为李四文尽揽矣!其倾全力营构之《听秋斋》,盛名之下,其实确副。然此或仅发轫之初,闻其掌中尚有七八处精构待兴,“古建家之宣言”掷地有声。
“过往不念,当下不杂,未来不惧”—— 李四文负手笑看云起,轻舟已过万重山。
岁在乙巳五月廿八,听秋斋成。莫鹤群沐手谨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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