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苗族史专家伍新福:苗人“放蛊”“赶尸”?我没见过

    2025-06-16 13:37:16

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记者 廖慧文 黄煌 通讯员 王晨羽

苗族,是祖国多民族大家庭中一个具有悠久历史的民族,现在共有五百多万苗族人生活在包括湘西、鄂西和川东等地在内的大西南山区。多年来,关于苗族历史和文化研究有了一定成果。近日,著名苗族史专家伍新福出了新书《大湘西稽古录》,首次将大湘西和古“五溪”地区作为整体,对其历史文化发展进行全面系统的梳理和考察。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专访伍新福,谈论湘西地区及苗族历史。

新湖南:苗族的来源至今说法不一,苗族是何时形成的?苗族的祖先有很多传说,比如盘瓠、蚩尤等等,您为何支持蚩尤说呢?

伍新福:在尧舜时候就已经开始了苗族形成的过程。自尧舜“窜三苗于三危”和“分化三苗”以后,“三苗”就分成了西支和东支各部分。这就说明,苗族作为一个单一的民族,有共同语言和心理素质等特征应是在“三苗国”时期,即在被“窜”“分”之前形成的。否则,分散以后,就不可能再形成一个统一的民族。苗族历史发展的起点比较高,5000多年前,最先生息于中国东部平原和黄河下游地区,过着农耕生活的是苗族先民,即以蚩尤为首的九黎集团。自蚩尤败北于涿鹿之后,苗族的经济社会发展遭受挫折,越来越滞缓。苗族被迫不断迁徙,迁往南部山区和西南云贵川高原。我在苗族各地区的实地考察中,发现不管在湘西、云南还是四川贵州,目前多数地区的苗族都有把蚩尤奉为自己的先祖的传说。

湘西、川南、云南我都去过,他们有很多习俗都很崇拜蚩尤。比如云南文山地区苗族“踩花山”,花山场中必须有一个很高的桅杆,上面要挂一个红长条布做的旗,很明确叫“蚩尤旗”。

川南地区苗族有一个祭祀的习俗叫“还泰山”,这里的泰山就是山东的泰山。祭祀在年尾,族人在山林中杀猪祭祀,主祭人吟诵咒语,叙述蚩尤和黄帝如何打仗和兵败迁徙的故事。

我在美国访问时发现,由老挝远徙美国的苗族,也有类似的传说。在明尼阿波利斯市苗人社团,两位苗族老人说,他们的祖辈传下来,苗族的祖先原住在叫“涿”(或说“涿鹿”,苗语音译)的地方,后来打仗败了才被迫渡过大江大河迁徙。这些老人不会英语也不会汉语,他们讲苗话。他们不知道中国有个涿鹿县,所以这不会是他们编造的,或者附会现在的文献,就是他们的祖辈口口相传的。

所以我的提法,着力于铸造、加强中华民族的共同意识,如果能将蚩尤也视作人文始祖之一,可能比认为始祖只是炎黄要更好,有利于各个民族的凝聚,铸造共同体意识。

新湖南:苗族、瑶族之间是什么关系?西南地区各民族杂居,他们是后世分化的吗?

伍新福:我认为,瑶族和苗族本来就是一个大的族群,后边分开的瑶族和苗族的分开可能是唐宋以后,苗族”“瑶族的称呼最早还是出现于唐的蛮书。唐朝蛮之后才有,后面才有“瑶”,以前没有区分,只是盘瓠之遗、盘瓠之后、盘瓠蛮。

我的书里面也提到,有时候划定范围太宽也不好把整个湘西都认为是盘瓠之后,脱离了历史实际实际上当时已经有土家族的先民苗族的先民侗族的先民都在这些地方居住,统称为蛮夷。直到唐宋以后才逐步分开,逐渐形成了各个单一的民族

新湖南:苗族没有文字,又有很多传说,您在研究苗族史的过程中如何去考证,克服研究中的各种困难呢?有没有什么您认为必须厘清的问题?

伍新福:研究苗族史确实困难很大,苗族本身就很有特点,语言又很杂。三大方言区每个方言区里面又有不同的土语,相互之间都难以交流,地域也很分散。支系多、地域分散、又没有文字,只有口耳相传的一些口碑资料、遗风遗俗。所以要真正写出一部苗族史,必须去深入田野,深入做社会调查工作。我跑的地方很多,西南几个省的苗族聚居区基本上我都去过,我老伴退休以后还陪着我去跑,爬山越岭我自己都要亲自去看。

就像所谓的“南方长城”,我不赞成这个说法。“南方长城”的概念被提出来之前,我就在那里研究了很多年,实地去考察当时的一些碉堡的遗址,都去现场看过。所以我后面一直反对提“南方长城”,那不是“长城”,不要把碉堡和边墙混到一起。

以湘西腊尔山为中心,有一块较大的相对稳定的苗族聚居区,史称“苗疆”,按现在的行政区划,主要包括凤凰、花垣、吉首,贵州的松桃,以及相邻的保靖、古丈、泸溪、麻阳、铜仁、秀山等县(市)的部分地区,这块地区腹地的苗民因为长期没有编户入籍,所谓“未服王化”,被斥为“生苗”。为控制“苗疆”,明代统治者修筑了数百里的边墙。

它这个“边墙”主要作用是划线,军事性能并不强,明代建的墙只比人高一点,只有那么几尺宽,建这个墙只是把生苗和熟苗、苗族和汉族隔开,把苗族圈到里面,你不能出来;汉人也特别注意,不要进去,以免发生矛盾。所以它主要是起这么个作用,并不是用来攻防打仗,所以我就不要提什么“长城”,它不是城,他就是一个划定的墙。

当时还专门设置了巡墙的人员,每天要从这里走到那里,从这一站走到那一站,看这个墙还好不好,如果不好马上要补上。所以明代这就留下了一个巡边楼,可惜资料现在原件找不到了,他每一段都要有人随时去巡查,所以也不是用来打仗的。

新湖南:在大众文化中,苗族文化总是和“神秘”二字相关。比如有些文学作品中会涉及“湘西赶尸”的内容,您是怎么看待“赶尸”这个说法的呢?

伍新福:尸体怎么会被赶走呢我认为这背离了基本的常识和科学不过确实我之前有看到过一个材料:有几个当兵的人,曾经在晚上碰到这件讲出来的到了旅店第二天人突然就不见了。但我认为都是一些传说也没有谁看到过还是要以事实为根据不要轻信有迷信色彩的东西

我这本书(《大湘西稽古录》)里面也涉及迷信这个问题了湘西有很普遍风俗习俗称为“问仙娘”“扛仙”或者“车七姑娘”苗族土家族汉族都有我小时候也看到过一个女子把头巾蒙在头上,坐在那里慢慢浑身发抖她就进入另一个世界“上天”了如果问她你去世的父亲或者母亲问题她就会变成你父亲或者母亲的口吻来回答你这个事情确实有但是背后或是神秘主义或是巫术或是其他,搞不清楚要用现在的科学的眼光来看这个是不可信的所以我是一直持怀疑态度

文学可以艺术加工,但要适可而止。这些东西可以写一写小说或者听一听故事知道曾经有这么一个讲法,但是随着文化水平提高还是不要信以为真更不要说再去传承。

新湖南:关于苗族的“放蛊”“情蛊”之说,您是持什么态度呢?

伍新福:这个我从小就有听闻但是从来没有找到实据在书上也写了这个问题近代以来一些文人都记载但是从来也没有当事人提出来确实是我中了蛊”“害了我”“我会放蛊作为证据都是传说的

以前湘西有个传教士叫陈心传苗区传教多年经过调查他对放蛊用蛊来害人都持否定态度并且认为这样的说法不利于民族的团结我很赞同他的观点,“放蛊”“情蛊”是毫无实据的,只是有些人故意渲染、添油加醋的传说而已。

新湖南:您研究苗族史学多年,您怎么看待少数民族形成的原因,以及民族融合的趋势?

伍新福:之所以形成不同的民族,是因为有不同的民族意识。不同民族从意识形态、思维方式来讲是有区别的,固化后形成自己民族的特色、风俗习惯,这种意识一旦形成就不容易改变。比如服饰,唐汉服饰是长袖袍褂,这在山区就无法适用,苗族人需要到山里去劈柴砍柴,袖子就必须是收紧的,还要裹绑腿,为了适应山区生活的环境,这样就形成了苗服。

在民族融合的过程中,各民族都有优良的东西,一些优良的历史传统、民族习俗还是要有意识地保留,传承发展。但有些东西也要讲清楚,一些不科学的也要废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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