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骆志平

　　在画界，刘金铎算个奇人，别人用笔作画，他用锤子敲画，一把不起眼的小尖锤，在玻璃、瓷板上走走停停，看似不经意，敲出的作品居然比摄影作品还逼真。

　　其锤画《泳坛之花》，眼神坚毅，滚圆的汗珠从面部滑落，毛孔舒张，肌理清晰，凑近细瞅，看不出半点锤子敲打的印痕。然而，所有的光感、质感和动感，都是出自其手中的锤子。

　　奇门绝活一般来自民间，金铎老师1957年出生于邵阳碗底刻字世家，祖上以瓷刻谋生，少年时跟随父辈学习刻瓷，主要从事碗底刻字，现为宝庆瓷刻技艺第四代传承人。

　　年长一点的人都晓得，农耕时代，老百姓家日子过得有些紧，但办起红白喜事来，从不含糊，屋场多大，排场就有多大，有的前三后四热闹好几天，家里桌椅碗筷不够，邻里间相互拼借，为避免混淆，就有了在碗底刻字打记号的习俗。现在，这门技艺以宝庆瓷刻的名目列入了省级“非遗”。

　　八年前，受雨花非遗馆老郭三番五次邀请，金铎老师从珠海来到长沙，锤子一敲，就受到了不少人关注。其敲敲打打作画的神态，和街头的糖画艺人没两样，老花眼架在鼻梁上，一件简单的棉衫，宽宽松松，老旧的手艺，清宁无扰，悠远而又时尚。

　　然而，金铎老师的锤画绝非碗底刻字那么简单，其作品对西洋美术中的光影透视结构原理，把捏精微，技法之娴熟，超出了一般的画家。我问金铎老师是否受过专业的训练，他说，80年代曾在师大美术系上过函授班，学了整三年。

　　从这点看，金铎老师算得上半个科班生，其用锤子作画时不需画底稿，信手拈来。他自己也没弄明白，敲敲打打中，咋就将绘画的手法转嫁到了陶瓷、玻璃上，几十年下来，不仅开创了锤画艺术，且越敲越精细，敲出了“非遗”的风骨，也超越生活的美感。

　　有人将锤画归于小众艺术，金铎老师也这么想。其实，现代艺术早已摆脱材料和工具限制，不存在大众、小众之分。评判艺术的标准，在于作品能否打动人心，激活时代的情感和思考。

　　金铎老师说：“锤画比绘画难，画错了可作修改，锤画容不得半点闪失，特别是肖像画，一锺出错，前功尽弃。”由此看来，锤画是一门综合艺术，既要心中有画，更要锤下功夫好，单纯能画，动不了手。

　　近几年，金铎老师带过不少学生，但大多干不上几天就走了。不是不想学，而是学不会。金铎老师自己也搞不清，为什么锤子上了自己的手，敲什么就有什么，而到了别人手中，不是敲坏了玻璃就是砸烂了瓷板。

　　其锤画“汗血马”，毛发光亮，双眼明澈，炯炯生威，马嘴胡须坚如钢刺，用手摸之，才能感知是在酱色瓷板上，用锤子敲打而成。作品颇有郞世宁笔下的神韵，西洋画色彩的响亮，还有国画线条之笔功。该作品，获评全国工艺美术金奖。

　　我跟他讲：“你这身手艺，乃奇门绝活，可以上吉尼斯世界纪录呢，别人怎么学得会!”他笑了笑：“锤画尚在起步阶段，不能夭折在自己的手上，再难，也得想个法子传下去呀，至于锤画的艺术价值，交给画界去评说。”

　　在他的现代题材作品“匆匆”前，我跟金铎老师说：“这种带有当代艺术思考的作品，光影重叠，颇有印象派的风格，十分吻合时代的节奏，能够碰撞出灵魂深处的思考，吻合现代艺术审美，可以多尝试。”

　　他说：“作品有点拘泥于技法，创作的路子还不宽，如何让自己的锤画，回到生活中，在市井烟火中撩动生活的乐趣，展示真善美，正在进一步探索中。”

　　“可不可以借用现代激光技术创作。”他说：“有人这么干，但我的锤画完全凭手工，电脑工艺刻板，力点一样，敲得出基本的形，但敲不出质感和情感，那样的作品，千篇一律，不含温暖不带手艺。”

　　从一个刻字匠，到开创锤画艺术，金铎老师只是借用了一点老祖宗留下的刀痕。然而，他在努力推动宝庆瓷刻纳入国家级“非遗”。他说瓷刻纳入“非遗”保护，可以间接推动锤画的传承。

　　不过，金铎老师的锤画，归于民俗技艺、还是现代艺术，有待商榷。个人认为，锤画和瓷刻不是一个维度上的活儿，锤画跨出了“非遗”门槛，其艺术上的独到性和精到性，一旦接触生活的土壤，融入到创作中，就有可能成为画界的传奇。

　　当下，画界关注的人还很少，将其作品归入到美术的哪个门类，如何评判其艺术价值，如何传承和推介，尚缺乏学理上的依存。

　　最近，金铎老师正在尝试将锤画融入到工业化遗址和城市文化记忆中，他说，在斑驳的墙体上，用锤子作画，表达“非遗”的力量，国内尚无先例，他期待有机会，将锤画浑厚大气的美感，嵌入到长沙的文化肌理中。

　　对锤画艺术，金铎老师有思考，但缺乏梳理。每天敲敲打打，时间和精力，全都落入到了生计上，别人买什么，就敲什么，在他看来，养家糊口，才是头等大事，艺术的烟火味，源自生活。

　　纵观金铎老师作品，多以肖像为主，还有一些源自宗教题材，真正原创于生活的作品不多。从这点看，金铎老师的艺术人生，面临着选择，力点落在锤画上，不断挖掘艺术创作的源泉，作品就会变得更加有生活有思考。踩在“非遗”上，带徒授艺，过的就是能工巧匠的日子。

　　当代艺术品市场，已步入重塑的低谷，艺术正在回归理性，回归生活。在我认知中，天价艺术品本身只是资本收割市场的游戏，满身皆泡沫。平常老百姓，凑个热闹可以，千万别去碰运气，沉缅其中。

　　我问金铎老师，那幅“汗血马”出手多少钱，他说，那是金奖作品，费时三个多月，起价二十万。但挂在墙头上，想找到自己的主人，也不易。其实，相比有些名家字画，金铎老师的作品千锤百炼而来，真还值这个价。

　　金铎老师心中藏古法，下锤如有神，可谓非遗中的国宝，其创作的不少锤画，作为国礼，走出了国门。如果有人看出了其中的门道，不妨为他搭搭梯子，引引路，特别是多在艺拍平台露露脸，万一哪天出了圈，成就了别人，也就成就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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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