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水西畔愚溪东

  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2025-06-11 16:32:33

在零陵盘桓的时光,总是沉沦在一种莫名的伤感之中。既感喟零陵得天独厚的自然风光,又艳羡其厚重隽永的人文历史:潇、湘交汇于此,“蘋洲春涨”、“潇湘夜雨”等江山胜景美不胜收;“霞客渡”横跨潇水,一头挑起禅林云集、武庙肃穆的东山景区,一头连着西山脚下的零陵古城,愚溪河畔烟笼古柳,湘桂古道青石蜿蜒,杜鹃声里暮雨江天。

也哀伤于娥皇、女英,千里寻夫不得,九嶷挥泪,将零陵哭成千古伤怀的凄凉地。柳宗元在这里谪居独守,十年间寄情于山水之间。写下“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万千孤独。

潇水汤汤,自九嶷云深处迤逦而来,过零陵古城,便多了一分沉郁的墨色。行至潇水西畔,隔水便是愚溪东岸。此地清幽,水汽氤氲间,仿佛时光凝滞千载。

立于愚溪桥头,望溪水澄碧,蜿蜒如带。溪畔竹篁丛生,青翠欲滴,老柳垂丝,拂水无声。这便是柳子厚笔下“清莹秀澈,锵鸣金石”的愚溪了。当年先生自嘲“以愚触罪”,谪居于此,遂将冉溪更名为“愚溪”,其间的郁勃与自嘲,千载之下,犹在水波间低徊。溪东岸,竹树掩映处,据说便是先生花400文购置的旧居遗址所在。遥想先生于斯,“闷即出游”,或独坐溪畔,看“日光下澈,影布石上”;或曳杖入林,听“隔篁竹,闻水声,如鸣珮环”。这愚溪的每一道涟漪,都曾映照过他孤峭的身影,浸润过他如椽的笔锋。

溯愚溪而上,行不多远,便是钴鉧潭与小石潭。潭水依旧清冽,石底嶙峋可辨。蹲踞潭边,指尖触及那沁凉入骨的潭水,恍惚间似与千年前那“凄神寒骨,悄怆幽邃”的意境相通。潭周石壁峭立,藤蔓披拂,日光透过树隙,洒下斑驳碎金。先生当年,正是将这僻壤的寒潭怪石,点化为不朽的山水文章,使永州之名,因这“永州八记”而熠熠生辉于文学苍穹。

登临不远处的法华寺(今高山寺)旧址。古寺虽历经沧桑,遗迹尚存,登高可俯瞰潇、湘二水交汇的壮阔。想当年,先生初至永州,寄居龙兴寺西厢,心境之孤寂,有若“万径人踪灭”的寒江独钓。便是从那东山的龙兴寺中,他“坐法华西亭,望西山”,始发现那奇异卓绝的西山之景,挥毫写下《始得西山宴游记》,开启了探幽寻胜、寄情山水、以文墨自慰的十年。此刻立于高处,看潇水浩渺西去,愚溪静卧东流,江山形胜,天地辽阔。先生胸中块垒,笔下烟霞,皆化作这山水间永恒的回响。

下得山来,步入柳子街。青石板路已被岁月磨得光滑,两旁古宅林立,书香墨韵犹存。街尽处,巍峨的柳子庙静穆而立。跨入庙门,先生塑像端坐,目光深邃,似穿透千年云雾,注视着这片他曾以心血浇灌的土地。香火袅袅中,诵读壁上镌刻的诗文,那“独钓寒江雪”的孤绝,“欸乃一声山水绿”的旷达,字字句句,如潇水奔涌,直叩心扉。庙宇森森,古木参天,仿佛先生那“独好为文章”、“研读学习”的勤勉精神,早已融入此地的每一寸空气,滋养着后世文脉。

        暮色苍茫,华灯初上。回望愚溪东岸,烟波浩渺处,一叶扁舟正缓缓驶过徐霞渡口。千年前,先生自繁华的“河东”跌入这“南荒”之地,十年困厄,却未曾被命运压垮。他以潇湘山水为砚,以孤愤血泪为墨,于这“潇水西畔愚溪东”的方寸之地,写就了照耀千秋的华章。他的足迹踏遍了永州的山岩溪壑,他的文心点亮了这方水土的灵魂。

此地,因柳子厚而不再偏远;此水,因《永州八记》而流淌着永恒的文韵。行走在愚溪之畔,触摸着钴鉧潭的寒石,仰望柳子庙的飞檐,方知:真正的文学丰碑,从不在庙堂之高,而在那“独好为文章”的执着里,在那“以文墨自慰”的孤灯下,在那将个人苦难淬炼为文明星火的永恒瞬间。

潇水长流,愚溪不涸,先生的文字与精神,正如这奔流不息的江水,早已汇入人类文明的浩瀚长河,泽被万世。孤独,于此地,成就了最磅礴的千秋回响。

徜徉在人潮如织的柳子街,两面木屋低回,彷如当年的寻常百姓人家;油光锃亮的青石板路,汉服飘飘的俊男靓女欢乐追逐。昔人撰联咏柳子:“才与福难兼,贾傅以来,文字潮儋同万里;地因人始重,河东而外,江山永柳各千秋”。如今湖光山色,江流婉转,霓虹掩映,繁华竞逐,柳子已不复当年的孤独凄清。(王德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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