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铁 新湖南客户端·客户端 2025-05-21 16:01:41
文/林铁 编辑/饶谧
小满未满,万物可期。当北纬二十八度的季风掠过洞庭湖面,湘江两岸的竹篱茅舍间,青石板上浮动着晨雾的水汽,檐角垂落的丝瓜藤已悄然爬满一丈高的木架。湖南人常说“四月八,丝瓜发”,这浸润着雨水与阳光的时节,恰似湘绣绸缎上最鲜亮的那根金线,将整个初夏的滋味串联成歌。
晨光熹微时,戴竹笠的老农踏着露水走进菜畦。指节粗大的手掌抚过藤蔓上棱角分明的果实,那些青玉般的丝瓜还带着昨夜暴雨洗刷过的凉意。湘人种瓜讲究“三起三落”,初生时如拇指大小,待到小满前后,藤叶间便缀满拇指粗细的碧玉条。老辈人爱说:“小满吃三瓜,身体顶呱呱”,“三瓜”之首就是丝瓜,此时采摘的最是鲜灵,肉厚瓤少,水分充足,既可清炒,也可炖汤,更可与肉同炒,风味各异。“小满的丝瓜,大暑的瓜”,意思是在小满时节采摘的丝瓜,比大暑时节的瓜更加鲜嫩可口。
农人蹲在田埂边,抽着旱烟眯眼看天:“丝瓜要水,但水多了根烂。”这话里藏着土地的玄机。湖南的湿热,是丝瓜的劫,亦是它的缘。雨水一多,藤蔓愈发疯癫,瓜条却瘦如麻绳;若晴日稍长,瓜肉便厚实如村妇的臂膀,青皮油亮,掐一把能渗出汁来。这般矛盾,倒似湖南人的脾性——看似粗粝,内里却藏着绵密的柔情。
若说辣椒是湘菜的烈酒,丝瓜便是那一盏清茶。长沙老灶头的主妇们深谙此道:丝瓜刨去粗皮,切滚刀块,热锅冷油,蒜末爆香,瓜块下锅时“滋啦”一声,水汽裹着清香腾空而起。炒丝瓜是不能加一滴水的,临起锅时再撒些白胡椒粉,汤汁浓郁,且有了灵魂。盛夏的傍晚,一碗丝瓜汤搁在八仙桌上,喝一口,五脏六腑都跟着打了个清凉的颤。
更有讲究者,取未开花的丝瓜嫩梢,唤作“龙须菜”。焯水凉拌,淋几滴麻油,脆生生、甜津津,仿佛嚼着一截春天的尾巴。永州江华的美食当属“十八酿”,其中就有一道“丝瓜酿”——将瓜肉挖空,填入糯米、肉泥,上屉蒸透。揭开笼盖时,糯米的脂香与丝瓜的清气纠缠,宾客未动筷,先叹一句:“这是把山水的灵气都包进去了!”
湖南人念旧,连老丝瓜也不舍得扔。待瓜皮枯黄如宣纸,剖开取出丝瓜络,刷碗、搓澡、垫鞋底,粗粝的纤维摩挲过岁月,竟比绸缎更贴心。老裁缝用它蘸着米浆糊裱布,说:“这络子有骨气,不塌不皱。”渡口的船夫则将丝瓜络系在腰间,夏日汗渍浸透,随手扯下一片擦身,笑称:“比婆娘的帕子还软和!”
丝瓜架在湖南,从来不只是瓜棚。春日里,它是孩童的秋千架;夏夜里,老汉们叼着烟杆在架下摆棋局,蝉鸣混着“将军”的喝声,惊落几朵黄花;秋雨后,老妪踮脚摘最后几根瓜,嘴里念叨:“留一根给过路的鸟歇脚。”
午后骄阳渐炽,柴火灶上的铸铁锅腾起袅袅白烟。主妇们将洗净的丝瓜置于竹篾簸箕中沥水,刀刃与砧板相击的笃笃声里,青翠的瓜肉被剖作两半,露出象牙色瓤心。灶间阿婆教孙女切丝的诀窍:“要斜着下刀,四十五度角才出得来细丝。”这细如发的丝瓜丝在沸水中翻滚片刻,捞起时恰似碧玉簪头垂落的璎珞。油锅里爆香的蒜瓣泛起金黄,忽然一股镬气冲天而起,惊得檐下燕子扑棱棱飞向晾晒丝瓜干的竹竿。
暮春的雨水在湘西吊脚楼的天井里积成浅潭,晾晒的丝瓜干在穿堂风中轻轻摇晃。苗家阿姐将晒足七日的丝瓜干装进靛蓝染布缝制的布袋,这是准备带给城里读书儿子的“乡愁”。她们记得老辈人传下的秘方——用草木灰水浸泡过的丝瓜更易晒透,这样的干菜煨汤时能保持筋道的口感。当城里的游子咬开那层墨绿外衣,舌尖触到的不仅是阳光晒透的纤维,还有母亲藏在褶皱里的絮絮叮咛。
夜幕降临时分,靖港古镇的临水茶肆飘来姜盐芝麻豆子茶的焦香。戴玳瑁眼镜的老者捧着青瓷碗,碗底沉着几段丝瓜络煮成的凉茶。这源自清代的养生古法,用丝瓜络吸附茶叶浮沫,既得清香又不失药性。邻桌的船工擦拭着竹篙上的水痕:“那年发大水,我家老屋后墙塌了半边,偏生丝瓜藤从瓦缝里钻出来,第二年结的瓜比扫把还长。”说罢举起粗陶碗,碗沿碰撞声惊醒了梁上打盹的狸花猫。
湖南人爱丝瓜,爱它的朴实无华,爱它的清新自然,爱它的坚韧顽强。
当最后一篮新摘的丝瓜摆上杨裕兴的面案,长沙城便浸润在特有的鲜香里。面馆老师傅将嫩丝瓜切作棋子大小,在猪油中煸炒至半透明,与码子同煨的筒子骨汤交融,成就了夏日最清爽的浇头。食客们就着擂椒皮蛋与海带丝,看窗外骤雨初歇,积水倒映着街边店铺悬挂的丝瓜络灯笼,忽明忽暗的光晕里,恍惚瞧见百年前同样的烟火人间……
(作者系湖南财政经济学院人文与艺术学院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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