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桂元

在我的记忆深处，有些情景如同窖藏多年的陈年佳酿，散发着醉人的醇香。

那时的乡村还保持着最原始的模样，空气中飘荡着青草与泥土的芬芳。因为农药喷洒少，泥鳅和黄鳝得以自由自在地繁衍生息。每年农历四月的乡村，沉睡了一冬的土地，像被掀开的棉被，在阳光下舒展开来，散发着泥土特有的清香。

晚饭后，我总是按捺不住内心的雀跃，像只欢快的小鹿般蹦跳着催促爸爸和哥哥出门。爸爸会熟练地提起那盏陪伴我们多年的煤油灯，灯光透过斑驳的玻璃罩，在夜色中晕染开一片温暖的橘黄。他还会带上街上铁匠“明秋”师傅特制的黄鳝夹，铁夹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哥哥则一手拿着夹黄鳝的铁夹，一手把细长的针扎递给我，另一只手高高举起用竹竿挑着的煤油灯。我小心翼翼地提着一个自制的小木桶，一步一步紧跟在父兄身后，心跳随着期待而加速，眼睛不停地搜寻着水面，渴望发现那些灵动的“小精灵”的身影。

我们沿着蜿蜒的田埂前行，脚下的泥土松软得像刚出炉的蛋糕，还残留着白天的余温。耳边，蟋蟀的鸣叫与青蛙的合唱此起彼伏，奏响了一曲大自然的交响乐。偶尔有几只萤火虫提着绿色的小灯笼从我们身边飞过，像是夜空的星星坠落凡间。放眼望去，整片田野里到处都是闪烁的光点：有煤油灯昏黄温暖的光晕，有用松树芯制作的火把跳动的火焰，还有“三节头”手电筒射出的雪亮光柱。这些光影交织在一起，与天上的繁星遥相呼应，让人一时分不清哪是天上银河，哪是人间灯火，为静谧的夜晚编织出一幅梦幻的光影画卷。

一踏入沁凉的水田，爸爸就会弯下他宽厚的背脊，小心翼翼地将煤油灯凑近水面。灯光触及之处，平静的水面顿时泛起层层金色的涟漪。被翻耕惊扰的泥鳅和黄鳝，被这突如其来的光亮吓得惊慌失措。泥鳅扭动着绸缎般光滑的身躯四处逃窜，在水面留下一道道转瞬即逝的银线;黄鳝则像黑色的闪电，摆动着修长的身躯，拼命寻找泥洞躲藏。这一幕，活像一场精彩的水中追逐战，一方拼命逃窜，一方智计百出。

哥哥有着猎人般敏锐的眼睛，总能第一时间发现猎物的踪迹。一瞧见黄鳝，他立刻像捕食的翠鸟般迅捷地伸出铁夹，稳稳地夹住那滑溜的身躯。发现泥鳅时，他会给我一个默契的眼神，我赶紧递上细长的针扎。他全神贯注地盯着泥鳅的一举一动，抓住那稍纵即逝的时机，快如闪电地出手。每次成功捕获，他就会兴奋地大喊：“老弟耶，快把桶子拿过来!”针扎敲击木桶发出的“咚咚”声，像欢快的鼓点，在静谧的田野里回荡，传递着收获的喜悦。

哥哥最是古灵精怪。他常常故意用针扎在木桶上敲出有节奏的“咚咚”声，朝我眨眨眼说：“这是在迷惑其他人，让他们以为这片田里藏着好多泥鳅和黄鳝呢!”那清脆悦耳的敲击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附近照泥鳅的人听到后，果然都举着灯盏，像被磁铁吸引般朝我们这边聚拢。这时哥哥就会拉着我的手，既紧张又兴奋地催促：“快快快，他们往这边来了，咱们赶紧转移阵地!”

虽然我年纪小、力气弱，但也有自己的重要任务——守护我们的战利品。每当哥哥把捕获的黄鳝和泥鳅放进桶里，我就会细心地挑出混入的杂草和泥块。看着桶里的收获越来越多，那些“小精灵”在水里不安分地游动，鳞片在月光下闪着珍珠般的光泽，我的心里就涌起满满的成就感。

渐渐地，我也开始尝试自己捕捉。但这些小家伙实在太狡猾了!泥鳅总是在我的针扎即将碰到它的瞬间，“嗖”地一下钻进泥里，只留下一串细小的气泡;黄鳝更是机灵，我的铁夹还没靠近，它就已经消失在泥洞深处，徒留我对着水面干瞪眼。每当这时，爸爸和哥哥总会忍俊不禁，然后耐心地教我：“要预判它们的逃跑路线”，“出手要又快又准”。在他们的指导下，我终于成功地捉到了第一条泥鳅，那种喜悦简直要冲破我的胸膛!

夜渐渐深了，月亮悄悄爬到了天穹中央，洒下一片银白色的光辉，为乡村披上一层梦幻的轻纱。我们带着满满的收获踏上归途，水桶里不时传来“小精灵”们游动时激起的水声。一路上，爸爸讲述着他童年时照泥鳅的趣事，哥哥不时插话补充细节。我们的欢声笑语与虫鸣蛙唱交织在一起，在乡间小路上悠悠飘荡，连天上的星星都眨着眼睛，和我们一起期待明天的朝阳。

如今，童年早已远去。站在现代化的田野边，那些充满欢声笑语的夜晚只能在我的记忆中重现。乡下的田野依旧美丽，但那如繁星般闪烁的灯火却已成往事。爸爸已经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但那段温暖的亲情，那些无忧无虑的快乐时光，永远是我生命长河中最闪亮的珍珠，在岁月的长河里熠熠生辉，照亮我前行的道路。每当春风吹过，我仿佛又能看见那盏昏黄的煤油灯，在记忆的深处明明灭灭，温暖着那些再也回不去的鎏金岁月。

责编：廖慧文

一审：廖慧文

二审：周月桂

三审：杨又华

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