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丨张永中:你好,办公室

张永中   新湖南客户端   2024-04-26 18:14:55

文/张永中

离最后一天上班的日子越来越近。我坐在办公室里,开始琢磨着离开办公室那一天会是个什么情形。我在公职三十九年,与办公室相处也三十九年。办公室占了我生命中的重要位置。不能说我是如何留恋或爱着办公室,但它带给我的方便,见证我的工作,给予我的温暖,我是难忘的。现在要离开它,跟它问个好,说声再见,是应该的。

于是我便从我拥有办公室的第一天说起。

因为是留校工作,刚去办公室上班时就没有特别的新鲜感。校园,是我已经熟悉了四年的校园。哪一棵树上的花色鲜艳一些,哪一棵树上的花香恬淡一点,我都熟悉。连什么季节,上面有几个鸟窝,会栖什么鸟,也大致清楚。

办公室,就在平时上课教室边上的另一栋楼的二楼上。直线距离才百来米。宿舍,很快就安排下来了,也就是与寝室并排着的那栋四层筒子楼的二分之一间。说二分之一,是我和我的另一位留校的同事共享。直线距离不到五十米。从教室到办公室一百米,从寝室到宿舍五十米,也就是说,我从在校学生到教职员工这一大步,换算成距离,直线移动空间才七十点半米。

也因为这个,我便有了更多的时间帮分配到远方去的同学们打包,搬运,办寄托。看着托运包上一个个新鲜而又遥远的新地名,心里便产生一种向往和羡慕来。那才是一个新天地,新生活,诗和远方。我遐想着同学们都会有的远方的那间办公室。

上班第一天,也就是第一次进到我要在那里办公的办公室,点名将我留校当他助手的刘老师就在办公室里坐着,介绍寒暄自然是多余的。为了找刘老师指导我的论文,这间办公室我曾多次踏进。我熟练地把门角里的墩布拿出来,到走廊当头的公共水龙头下冲洗,就拖起地板来。也就是那么几下,刷了老红漆的木地板就亮了起来。刘老师不必起身,只需把脚稍微抬一下就行了。办公室,就那么小。又见茶几上摆着热水壶,我就去打开水。一走神,提着开水就习惯性地往教室那头去了。总之,我第一次去办公室上班,就是这么平淡。

上班,差不多就是坐办公室的意思。那么,从第一天上班,数上来一万五千多天,到最后一天上班,大约坐办公室的时间该是一万天的样子。

我第一次上班的办公室,严格来说,还不是我的办公室,那只有我办公用的一个桌位。办公室,就是和刘老师,龙老师,郑老师四个人共同的一间。刘老师,是正教授了,中文系主任,兼我们单位的主任,也和我们桌并桌地挤在一个空间。只是那架盘式拨号电话和一只大号烟灰缸摆在他手边一点。在这里,他可以大大方方的在这窄窄的空间里抽烟,那时,不讲究。他坐的位置,靠窗,从一楼长上来的栀子花,夹竹桃就在窗前摇曳着,好看的小鸟也时常来花枝头上关顾。当时,在一起,交流方便,还可以从郑老师那里听到转手几道的校园八卦。郑老师,是位五十多岁的女同志,平时负责办公室内务,资料收发。她说话的时间比做事的时间要多一点,信息源广而杂。如果有外单位人来串门,听到的事就更多,更新鲜了。这样一个共享空间里的共享状况,大约要到九点以后,才会安定下来。

有自己独立的一间办公室,是调到地方当了常务副职以后。从此开始享有了独立办公室的生涯。在独自的办公室里面办公,行为举止就自由多了,喜怒爱憎,就少了面具。如果有面镜子,对自己做个鬼脸也是没关系的。

有了自己的空间,就有了自己的办公加个性化的生活。比如摆几钵自己喜欢的绿植,小摆件,爱读又不想示人的书。在这个空间里,久了,就对上了味儿,有了唯吾德馨的自爱自怜。

行政机关办公室,毕竟是用来办公的。本质上还算是一个公共区域,个性化是有边界的。比如,大小尺寸要按规定来。可以有茶水,但不宜设茶台,搞得像个茶吧式的。可以有适当的字画,艺术品,但不能摆神像,挂灵符,展示古怪的画,像一个暴发后的老板。而且,在办公室,你没有权力室门紧闭,至于虚掩,半开,敞开那是个性选择。来访者,敲门进来也好,直闯进来也好,目的就是方便别人办事。在这里,我议过许多重要的和不重要的事,急难的事,轻松的事。喜事,愁事。接待过许多重要的和不重要的人。领事者,复命者。也有求官者,谄媚者,谗言者,告密者。这时,办公室便成了江湖。

我对用办公室,房间大小不讲究,桌椅新旧不讲究,唯一的是要有敞亮的窗。我在第三个单位上班时的办公室,是山下一个小院子的二楼。门前是大树,后窗是长竹子的园。大树是蓊郁的,竹园是青翠的。我在这个办公室里工作了四年。四年,四个四季轮转。前窗的树,是一棵大香樟树,两棵松,它们都一直那么浓绿着,对四季变化不怎么敏感,偶尔着在枝上的鸟也显得安静闲适,对人的靠近也不敏感。后窗的园子要热闹些,热闹的不仅仅是婆娑的竹子,还有长在里面的梅,木兰。梅花是红的,木兰花是白的,紫红色的是辛夷。各种不知名的鸟和鸟鸣是这里的重点。我常常把这后窗的景拍下,鸟声录下发给朋友们看,爱煞了关在大城市水泥盒子里的他们。我不想辜负这幅好环境,我制定了一个工余结合的读书计划,以权谋学地推动了单位的学习。书,成了占领办公室大部分空间的陈设。我倡导的书香机关,在我离开它多年后,依旧有“香”气袅袅传来。

我第四个工作单位的办公室,竟然就在大城市的一栋高楼里。虽然是半墙的落地窗,即看不到半片树叶,听不到一丝鸟声。有的只是从楼宇间挤出的几寸江景,江岸漠漠的树,和更远的一黛山影。窗景终究是渺茫的,只有苍苍的天。我想就在室内做点文章。发财树,不是为了发财,只要那份绿。绿络,不只看它的柔曼婀娜,更看好它的绿。大叶君子兰,花谢了不要紧,也只看重它那碧翠肥厚的叶。蝴蝶兰,鸿运花之类的,也摆放些。一点一点收留下来,简直一个小花园了。大玻璃窗给它们足够的阳光,温度是空调保障的,水是我定期不定期浇着的。

桌子,沙发是单位搬家时拼组的旧家具。椅子呢?是五六十年代款的,单位仓库里的旧货。看木纹,应该是樟木,两处榫头已松动,用铁丝绊着。还有这张桌子,这么多年,不知我伏在上面写了多少字,签了多少该签或不该签的字。书,是绝对的主角,书柜里,桌上,桌下都是。没有电脑的位置。我要检讨的是,至今我不会在电脑上敲字,也不打算以学到老的精神去操弄它了。坚持“读书必过笔”的,从岳麓书院校训中看到的训则。你看,凡经我看过的书,马克思也好,恩格斯也好,托克维尔也好,毛泽东也好,还有其他好看的,重要的书,都被我用红的,黑的,蓝的线勾笺得不成样子了。

靠后背的墙上,是三幅地图,本省的,中国的,世界的。与地图对面的是单位寄挂在这里的李立,王金石各一幅国画作品。山水,水仙。书橱里,有几张照片,一张是被领导人接见握手的工作照,是朋友抓拍后寄过来的。另外一张是同罗浩、宋祖英夫妇,哪一年不记得了。与刘鸿洲那张,拍在初春的沱江边,我占了主位,后面那个草积很突出。还有一张裱好了的,红底大“福”字,为前年福初兄所赐。再看看,只剩下铁皮柜里的东西了,那是我来单位工作八年来的三十五本工作笔记。这些,和读过,划过的书。还有跟了我二十五年结了老茶垢的那口杯子,都是可以带回家去的。三只收纳箱已经准备好了。

现在,已过了身份证上的退休年龄,只等组织谈话了。依然是按时上班和不时的超时下班。工作安排得依然满满当当。办公室依然一如既往地服务于我,温暖着我,但它不知道,我就要离开它了,是永远不会再来的那种离开。我知道,我就要离开办公室了,但也不确定组织批准的是哪一天。

不管具体是哪一天,也不管那是天晴,或是下雨,我一定会在下班的准点时刻离开办公室。

2024年4月24日

责编:李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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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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