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殒芦花泪湿衣

邹明洪   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2024-04-24 08:50:01

文/邹明洪

傍晚,天空下着迷迷蒙蒙的小雨。年轻的母亲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快步地追赶,却怎么也追不上,结果,在一个岔路口不见了她的踪影。此时,天已渐渐黑暗,我担心母亲走丢,心急如焚,吓得满头大汗,全身疲软地瘫坐在地上……

惊醒,原来是一场梦。

母亲已经离开我们整整21年了,我自己现在也已年近古稀,可在有母亲出现的梦里,我依旧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想到这,不由辗转反侧,难以再眠,想起两句宋人写母亲的古诗:“霜殒芦花泪湿衣,白头无复倚柴扉。”往事顿时像放电影一样,一幕接着一幕,泪水也不禁滚落下来,湿了一大片衣枕。

母亲是我最崇拜和尊敬的人,从小到大,我感受到了来自于母亲的无尽关爱和温暖,所以,每每在重要的时刻,她都会出现在我的梦中。

我的父母亲都是长沙人。他们结为夫妻是由于我姑妈的撮合。在我伯父写的回忆录中,我了解到这一切。父亲曾在旧政权里供过职,前妻与他结婚后的第五年暴病身亡,留下了一个女儿即我们的大姐。后由姑妈作主,他又与我的母亲组建了新家庭。那时母亲年仅十七,父亲的年龄大她很多。

父亲在1951年参加了抗美援朝,并多次荣立战功,后转业到了省交通厅任职。因支援地方的公路交通建设,他被调到了湘南某地区运输部门担任领导职务。文革时期,父亲在旧政权供职的历史老底被挖了出来,他由此被撤消职务,接受改造,一贬再贬。

母亲虽然只读过小学,但懂得的东西很多。经常给我们讲一些古代传说,教我们哼一些长沙童谣,“月亮粑粑”等至今我仍耳熟能详。母亲还很喜欢唱歌,她教我们唱的五十年代的那些歌曲,现在我还能记得几首。

母亲特别善良,我父亲常常说她是一个只要有两条裤子就必须送别人一条的人。她见不得别人“遭孽”,尽管自身难保,也要想方设法帮助一下。记得有一次姐姐去粮站买米,回来的路上不小心丢了购粮证,被一个老太婆捡到交来了,此后好长一段时间,母亲几乎倾其所有,感谢那位好心人。

母亲特别忠厚老实,从来不与他人计较,从来不会背后说三道四,从来不会骂人,一辈子也没与别人红过脸,所以人缘关系很好。

母亲特别勤劳持家,为了一家老小的生活,她忙里忙外,拼命赚钱,再苦再累,从不吭声。那个时期,整个国家都穷,我们那一大家子人就更苦不堪言了。但是在我的记忆中,即使在三年饥荒期间,我们也似乎没怎么挨过饿,到过年时,每人还能穿上一套新衣服,上学时也没有拖欠过学杂费。在日子最难熬的阶段,父母把自己值钱的东西,全部变卖了贴补家用。

母亲虽比父亲年轻很多,但他们特别恩爱。父亲在人生最黑暗的时期,母亲从不埋怨责怪,而是相互扶持。文革期间,父亲经常被造反派殴打批斗游街示众,胸前挂上沉重的黑牌子,双手被反绑着,还不时被人强迫下跪,遭受非人的凌辱。母亲是城市贫民成分,属于革命队伍里的人,所以她毫无忌惮,每次都是肩挎红书包和水壶,带着毛巾,陪伴在父亲身边,批斗会和游行队伍一停歇下来,她就给我父亲喂水擦汗、揉肩按背。

母亲虽然老实,但刚正不阿嫉恶如仇。那几年,我住在父亲烧蒸馏水的工房里跟他做伴,每次开批斗会时,母亲总是要我去现场留心,散场后再扶父亲回家。那时我才十来岁,亲眼目睹了那一幕幕血腥暴力的场面。有一次,一位老女人,在我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叫我是反革命崽子,年幼无知的我,立马操起墙角的竹扫帚向她狠狠擂去,把她的裤子也划破了,事后她竟然向我母亲告状并索赔,我母亲义正词严地指责她:“你欺负一个细伢子,还好意思来讲,赔咂屁把你!”之后,我以为母亲会骂我,没想到她异常高兴地一个劲夸奖我做得对,我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了母亲的坚韧和刚强!

母亲很关心我们的成长,常常用一些励志的寓言故事来激励我们,对我们的学习也非常关心和重视。记得姐姐在背书时经常念白眼字,如“妻子”念成“麦子”,“发抖”念成“发料”等,她总是不厌其烦予以纠正,但从未发过脾气。在我的印象中,母亲从未打过我们任何一个孩子。我们的童年是在母亲的亲切呵护下快乐度过的。

母亲是我们永远的楷模,我们良好品行的形成,纯粹是她言传身教的结果。她用柔弱的身躯,撑起了我们朗朗的天空,她用微弱的目光,指引了我们前行的道路,她用纤弱的双手,创造了我们童年的幸福,她用羸弱的气力,铺就了我们如愿的人生,她用怯懦的性格,铸就了我们坚强的意志……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几十年风风雨雨,一路上坎坎坷坷,我们也只剩下人生的归途了,这不能不让我们这一辈人,发出沉积于内心深处的感叹,也不能不回想起父母那代人熬过的艰难岁月。人为什么总是要到老了的时候,才能真正领悟自己父母的辛酸和不易?莫非只有行走在归途时才能静下心来,思考自己的来路?

前些天,兄嫂及侄儿女们,请师傅把两位老人的陵寝重新修葺了一番,以表达我们的追思和敬仰,也让晚辈们尽早懂得“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的人生道理,对故人的敬重怀念,就是对后人的启示教育。

怀恋母亲,我永远魂牵梦绕的母亲!

(作者系湖南科技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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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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