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庐再无先生语 ——念恩师谭仁

2024-04-17 23:58:18

文/吴希

长沙潮湿的四月，是春的尾巴，天降雷雨，似乎是为了送谭仁先生而终日落雨飘零。

我怎么也想不到，谭先生八十晋七，安然地在岳阳与世界说再见。他曾多次创作岳阳楼与洞庭湖。也许，这就是缘分。

谭老师创作的岳阳楼。

我拜谭先生为师，七年有余。

七个春秋，几乎毫无例外，于周六，我们相会在“敬庐”。

谈天说地，学艺论文，把酒言欢。我很早就知道先生盛名，但近些年，我对每一个周六都是期待的，不但能得益先生精心指点，更能喝上几杯先生精心珍藏有年的好酒。

每到周六，谭老师的弟子们都会来到敬庐学习。

多么惬意的日子，戛然而止。

我与谭先生的缘分，也是奇妙。当年，芙蓉画院开绘画班，我本想起去看看，却在意料之外成了谭先生的入室弟子。画院停办，师缘依旧，先生把我们带回了家 ——敬庐。

敬庐自此是谭门。

谭先生执教严格。初入“谭门”，几根山水画的线条，着实紧张了好长一段时间，我生怕画不好，被责骂。但好在先生上午骂，中午就不记得了。午饭一到，便嘱咐我，拿酒、小酌。

弟子们在给谭老师敬酒。

与先生吃饭，酒都由他出，他常向我炫耀：“ 那一柜子好酒，我喝不完，你也喝不完。”常常，一瓶酒，先生一两，余下的，我们干完。

每周在敬庐合影是“必选项目”，谭老师说，拍完照，他好在自己的朋友圈发“重大新闻”。

谭先生性子直，为人豪爽，在圈内是出了名的。

1958年，谭先生因说了实话，得罪了人，未毕业，就离开湖北艺术学院，此后 20多年里，辗转当过民工、风钻工、运输工、勤杂工、养路工、马伏炉工，后来学校补发了毕业证，再后来，做了几年长沙老字号毛巾厂的一把手。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家中挂花鸟画盛行。谭先生自创葡萄图，寓意多子多福。他常以此作为贺礼，祝贺朋友们乔迁、结婚等喜事，朋友们要了葡萄图，便回赠更加丰富的酒、肉、糖之类。得到了回报，谭老师又赶紧呼朋邀伴，自己再翻箱倒柜地拿出珍藏的好酒，一同“报销”掉。夫人气得直唠叨：“这怎得了，家里还有两个细伢子呢！”

“谭葡萄” 响彻潇湘。首届茅盾文学奖获得者莫应丰生前，就写过一篇文章，开篇说：“谭仁这个名字是跟葡萄连在一起的。在长沙，在湖南省内(也许还有省外以及国外)某些有教养的家庭不时能看到葡萄画轴，其行笔之悠然，着墨之圆润，写行之毕肖，寄意之高远，常引人注目，辄问：出自谁之手? 一看题款，又是谭仁，有篆章为证。”

先生善绘山水和花鸟，深得吴门画派的精髓，清新典雅。他的花鸟画，枝干遒劲有力，绿叶酣畅淋漓，果实晶莹剔透，深受大家的喜爱；他的山水画浓墨重彩，造境醇厚，意蕴沉雄，勃发着一股倔强雄飞之气。

山水画雄浑大气，花鸟画远近闻名，前来拜师学艺的人络绎不绝。画坛都知道他是个画家，殊不知，他还是一位认真负责的好老师。

长沙中州棉织厂（即长沙毛巾厂）工作期间，谭先生多次被长沙市一轻局、湖南省纺织工业厅聘请培训全省的设计人员。他培养学生，从不走过场、图评价，而是脚踏实地地带着他们上黄山，下漓江，从祖国的大好河山里，汲取设计养分。出色的个人能力，让原本只想当个画家的他当上了厂长，成为了改革先锋。

繁忙的工作之余，先生每天都坚持画画。1988年，他举办了人生中首个个人画展。画展中不仅有精致典雅的花鸟，还有气势磅礴的北方山水和清新脱俗的江南水乡，笔法兼具南北，画展十分轰动，所有展出的画全部卖出，并且走出了国门，连续在美国、韩国、日本等地进行了展览。

2018年，谭老师与弟子们在“山南水北”画展的开幕式上。

谭老师率弟子参观画展。

他不乏创新又扎根传统的山水画中的水线技法，让同行们惊叹不已，展厅里不断有人揣测这技法的构成，更有好事者放言：“里面肯定加入了牛奶，才有这般好看！”这，让旁边听到此言论的谭老师窃笑不已。

好看的画，也是珍贵的礼品。长沙市与日本鹿儿岛县结交友好城市，先生的水线山水画被当作赠礼送往了日本。

独特的“谭家样”，一次次让大家在先生作品中，重新审视极具创造力的画家谭仁。

外师造化，中得心源。清代画家石涛所言“搜尽奇峰打草稿”，先生每每把看到的山水不是收到眼底，就是记在本上，厚厚的写生本积攒巨丰。这些写生稿也成为了他日后大幅画作的丰富素材。

先生常常告诫我们，饭要一口一口吃，画要一笔一笔画，起初拙点没关系，主要要有笔力和笔意。

这些丰富的经验，都是谭老师学画的积累。他是严格从传统国画绘画一步步走过来的。他曾经认真地临摹过历代山水花鸟画名家的部分作品，又在张振铎、王霞宙等国画大师的亲授下，熟练地掌握了中国画的笔墨技法。

要想画好画，除了爱好和勤奋，还需要不断地拓展和创新。从家住树木岭几十平方米的宿舍，到湖湘艺术品市场的“敬庐”艺术馆，谭先生的画作不断“成长”。

谭先生的大学好友、著名画家黄铁山前些年去敬庐艺术馆做客，回来就写了一篇洋洋洒洒的大文章，说看到“谭仁学兄”大量的精彩画作，“从《潇湘百景》到《天下名山》系列作品，从自作诗花鸟画系列到山水画新作，特别是那42张五尺宣纸相连、长达36米的长卷《老三峡》，和36张四尺宣纸相连、长达26米的长卷《漓江行》，真让我甚为震惊！这些作品无论是意境气度，还是章法笔墨均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黄老直言“老同学之间，溢美之词反而显得生分。因此，作为一个了解他的老同学、老朋友，我想试图解读一下他艺术上成功的奥秘”。他是画坛名宿，无论技艺还是理论，都是胜过多筹，让作为晚辈的我难望项背。

先生画画，有其所悟到的石涛“一画之法”的精髓，又始终不丧失自我，总是从自己的独特感受出发，千方百计地创造能表达他内心感受的画法，因而他的艺术才不会与人雷同，不会停滞僵化，始终保持着常青的态势。

谭老师带弟子们在黄山写生。

先生八十岁时，仍坚持采风、创作。黄志东、罗世江、罗世红、江沙、周宏、张钦、王乐群 ……我们几个弟子陪着他登黄山、游桂林。

谭老师带弟子们在桂林写生。

黄山光明顶上，先生对我说：“ 国画的速写可不是你以前西画的方式哦，它要有国画里的三远构图法，在脑子里要有一个俯视的概念，心中要有山的那一边是什么样子。 ” 在先生的指导下，我们不断突破。站在桂林兴坪的溪水里，我们照着先生的方法，用上帝视角来观察山山水水，绘画构图，日有长进。

先生是一个热爱生活、善于在生活中汲取营养的老画家，身体力行，借助于现代交通的先进条件，遍游中国的名山大川后，又再次重游，寻找新的感觉。古人搜尽奇峰，而先生熟稔再创，他的案头、柜子里、箱子中上千张写生稿和数以千计的速写，就是师法于山川而又不断推陈出新的证明。十二幅小八尺山水技法探索图示，几十幅丈二景秀中华山水画，无不展现了先生晚年的衰年变法。

此外，先生还写了厚厚的几本诗词集。这是他画画之余的文化修炼成果。

他说，要想当好一个画家，就必须多读书。读书不是走捷径，而要下苦功夫，这是有益于画画营造意境的最佳通道。所以，他山水画中的题款，绝大多数是自己的诗词。

随先生学画，学到的不仅是技艺，不仅是笔墨，更多是坚忍和领悟。

而今敬庐仍在，先生的教导已成追忆。

敬庐不见谭仁师，但我却期待，敬庐再见谭仁师。

谭仁先生简介

谭仁（1938年—2024年）著名中国国画家。湖南省新邵县人，中共党员，民盟长沙市委原委员。1960年毕业于湖北美术学院绘画系。数十年从事山水、花鸟画创作，作品曾参加全国、省、市美展，并多次获奖。曾任湖南省美协理事，长沙市美协副主席、名誉主席，长沙市文联委员。生前为中国美协会员，湖南画院特聘画师，湖南工业职业学院美术学院客座教授，湖南省直书画家协会顾问，湖湘文化交流协会顾问，湖南名人书画院顾问，民盟湖南省委员会书画院顾问，湖南湘江书画院顾问、中国景天艺术顾问、长沙市美协顾问、民盟长沙市委员会书画院顾问、致公党长沙市委员会书画院顾问、长沙开福区美协顾问。

谭仁先生部分画作选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