荐书丨在语言里寻找永恒的家园 ——张永中散文集《故乡人》品析

  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2024-04-17 11:57:10

作者:张永中 出版社:湖南人民出版社 出版时间:2024年1月

姚复科

午饭后,我正困意袭来,老兄将一本名为《故乡人》的散文集推置案桌,携风,有声。我困意消散开来,眼前不由得一亮:朴拙的书名题字,简洁的封面设计,象牙白色的封面装帧,扉页内有赠阅的一张手绘素描老梅傲雪的小卡片,无一不散发出清新书香,显示出作者独特的审美风格与书画功底。

窗外五里长坡山积雪尚厚,远处不知道什么人摆弄着三棒鼓,鼓声清晰却唱词模糊。我竟然莫名联想起“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的诗句来。

维特根斯坦说:“语言就是行为本身,就是选择什么样的思维方式;选择什么样的思维方式,就是选择什么样的生活方式。”看来语言文字这个东西真的奇妙,我居然心里就有给从未谋面交集的作者,将我所知的“故乡事物”做一个倾述的写作冲动了。散文集的作者张永中,我的同乡,从无交集。他做过大学老师,主编过大学的学术刊物,在一家高校的沈从文研究所做过专业学术研究,学而优则仕,也做过地方大员,官场濡染不改书生本色。如今供职于某省报业集团,偶回故乡则布衣青裳,朴实无华,谦谦然君子风也。无论才或德都堪称故乡中的前辈乡贤了。

此后的一个月时间里,我虽东奔西走为生活计,依然断断续续、零敲碎打地品读书,此过程中每当遇上精彩处,也摘录其中少许,记录文字逾千言。但终须承认我的评判,或有一叶障目或可管中窥豹之端,在此提纲挈领略作小评,供同好指正。

然好文如禅,言语道断,心行处灭。阅读感觉奇妙的时候,说出来就困难了。早些年,及当下读到刘亮程和李娟的作品,时常让我怦然心动,“表里澄清,悠然会,妙处难与君说”,二者虽然风格不同,一个是黄沙大漠孤村枯树禅,一个是哈萨克族牧歌里烟火人间,但都是从生命情感独特体验中奔放出来的波若,用文字的力量调动感官,赋予万物有声,有灵魂的表达,堪称无上法门。这种用心灵之思叩问人生、赋予哲学烟火人间的活力,十分珍贵 。我甚至认为唯有这样,才能引发读者的共情与思考。很长一段时间阅读中我一直坚持这种衡量文章的标准。

俄罗斯诗人布罗茨基曾经说过:“边缘不是世界结束的地方,正是世界阐明自身的地方。”我想,如果追问是一种思维审美体验,那么“阐明自身的地方”同样是一种不可或缺的审美体验的表达。至少这是一种文学创作的路径,是方法论,有人走过,还有不断后来之人开拓。既然道无优劣,那么作品的高下决定于术而非道了。《故乡人》大多数内容的作品,篇幅短而简洁,不失雅致和情趣,如同周作人的《乌篷船》,从容、清谈,徐徐道来。

作者与我虽无交集,但是对同一片土地上的哀伤与快乐是相通的,应该都有着在语言里寻找永恒的家园梦。我可以一眼看得出作者用力的地方,所为何来,非是自诩,地利在我的缘故。这是在用文字魔方另一种方式阐明自己过去的出处,借烟火之气,真正建立起散文与生活之间扎实的联系,不管身在何方,心始终都在村庄,在魂牵梦萦的故乡,那是他的归途、他的方向,那是心之家园。真正高质量的写作,犹如王阳明说的山中看花,你未见此花的时候,花与汝心同归寂灭,你看见此花时候,花与汝心一时明白过来。可见文章在心,不在外求。《故乡人》也许没有天高地远的宏阔,没有生命情感的源头追问,没有日月经天般的高远,却真诚真切表达了对生活真实真挚的热爱。

维特根斯坦所谓的远离宏大、远离大词,用来做此处说明最恰当不过。于是,《蚕豆花儿香》中那带着露水的那股野味清香,《灰蓬瓦蓬》中的烧过瓦的包田,没了人的瓦蓬,最终成了一个新地名,也许代替了过去的那个名称;《年味》中,那小山寨雪后的清寒,浓雾厚的安静仿佛都是在为我家远村近寨的亲戚的到来保持着安静;还有《芭茅花》《做窝的鸟们》等。其实乡情、乡村、乡事、乡人,都是作者酿造高端佳酿的五谷杂粮,罗列开来,它们一一对应了包谷、大豆、红薯、高粱、大米,还有土茯苓,而那发酵的酒曲与蒸馏的工艺,显然是数十载岁月沧桑、生命情怀,是“人似秋鸿来有信”是“故人不用赋招魂”。这里写的成长、写的际遇、写的精神家园、写的心灵模糊地界的含混与顿悟,都是生命沉淀,面对故乡的真诚,去文除饰、洗净铅华,献给母亲大地的一杯佳酿。正因为取小舍大,见微而知著,这无形提高了审美维度与加持了行文书写方式的张弛力度,打通乡村与自我的界限,让彼此在新的生命历程中、人生际遇的节点上,在变换了视野角度上与乡村重逢,与自己相遇,随心顺愿、浑然自成。

米开朗基罗说:“我在大理石中看见天使,于是我不停地雕刻,直至使他自由。其实这型体本来就存在于大理石中,我只是把不需要的部分去掉而已。”显然这是一个极其精彩的艺术论,和郑板桥的《画竹》论可有同妙。“江馆清秋,晨起看竹,烟光日影露气,皆浮动于疏枝密叶之间。胸中勃勃遂有画意。其实胸中之竹,并不是眼中之竹也。因而磨墨展纸,落笔倏作变相手中之竹又不是胸中之竹也。”

故乡出好酒,可惜没有一个酿酒大师说,酒就在五谷杂粮里,我只是除去酒糟,保留了精华而已。否则可以和米开朗基罗与郑板桥心灵默契了。

“江城白酒三杯酽,野老苍颜一笑温”。乡土、乡情、乡恋的散文,写的人太多,多的有点像乡村酿酒的小作坊,村酒名气不大,确实偶尔出一坛好酒也是平常的事情,靠天时地利人和,虽说运气也大,终究包含匠心独用的微妙。以散文跻身文坛的刘亮程就特别像一个乡村酿酒作坊的主人,李娟也是吧!原料一个是新疆的葡萄,一个是天山牧场的马奶。一个是自性具足,本不动摇;一个是道法自然,能生万法。

好的乡土散文,当从自我具体的生命经验出发,张永中的散文如故乡呈现山海气势的小叶品种的茶园茶山一样,发芽迟、产量低,吸风饮露,向阳而立,向上生长,只管长成自己本来的模样。然而故乡小叶毛尖的风味独特,是无人模拟得了的。于是,文章里就是烟火人间、心之所系了。

张永中的乡土散文有故乡茶的特征,有茶山一样自然质朴、平实亲切,无论烈日下还是和风细雨里,它呈现出一幅幅温暖、明亮的乡村风情画面,富有画面镜像与灵动意蕴。语言厚实、劲道、精练,擅用简洁的场景铺叙,精当的情节生发,把自我心灵的情绪情感上的小期待赋予在景物变化中表现,就连那雪后的安静、浓雾中的静默,都是契合着人物的内心,独异的生命体悟,缜密的内在情绪结构,表达了丰富的乡村内涵、淳朴的乡村民风、原在的乡村文化、朴素的人性温暖。如果说乡村的精神家园在时代中同我们的人生一样经历这阵痛和变换的话,这些文字里的乡村生活的情趣,以及文字背后的辛酸苦辣、悲欢离愁等,它们注定也必将作为形而上的存在。在时间中活着,在烟尘中老去,唯有在记忆中存留,永远散发着泥土的气息,他们自己就好像是用泥土本身塑造出来的一样。这是文学的魅力和绝妙。

当然,其中如同五谷发酵时光的隐秘,同样有着深切的悲悯和忧郁,也事关村庄诸多隐秘的“疼痛”。 但作家像立地生根的野草,不同的品种总会选择不同的季节生长,有了人间的烟火,有了时宜的气候绝不会半途荒废。离家之路本是归途,故乡给予了我们的生命,赋予灵魂,故乡的山水人事、草木鸟兽、风物四季、寻常故事等,是穷极一生的富饶与辽阔、初心与指向。

如此,自然而然地将我们曾经的生活赋予了艺术上观照,太阳没有升起来的时候,心在归途中的人,家园是一个真实梦,耳边是月亮粑粑亮堂堂的歌谣;太阳升起来的时候,身在天涯的人,梦是一个家园的真实,是嫦娥不悔偷灵药,也是碧海青天夜夜心。因为人生就是筑梦为巢,故乡的本质就是出走。祝愿那些远离家乡又心在归途的人们,在语言里寻找构建永恒的家园。

责编:王相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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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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