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杨苗苗

从黄州到永州，700公里，我们用了8年。

相见，并不能抵消思念。这是我在你身上明白的道理。相见，只能激发再一次相见。

让我记住这些日子，在以后无意陷入黯然时，好让我在心底反复映照，回想此刻的自由、奔放、热烈与光彩，生出一腔孤勇，抵挡生之荒芜，愿意相信，相信此生依然可以华美而无上。

潇湘原是你，你亦是潇湘

动车一过衡阳，扑面而来的山水不汹涌，也不壮阔，只觉灵气逼人。我知道，我在慢慢靠近你。抵达永州时已暮色四合，空气清冷，你手握两杯热拿铁在人群中寻到我。坐上你的副驾驶，犹如故人归，一种熟悉的温暖的气息将我紧紧包裹。你的酒红色汽车在城市中疾速自由穿行，如一只果敢的猎豹一只魅惑的火狐，流光溢彩照耀了整个城市的雨夜。灯火朦胧中难以分辨何处是潇湘，却能感知到湘江就在身边，缓缓流动，弥漫楼台烟雨。

我终于再次见到你。

次日醒来，拉开窗帘，天气晴好，江水澄澄。于是你带我亲历你生活的这座城市。

“从小丘西行百二十步，隔篁竹，闻水声，如鸣佩环，心乐之。”柳宗元的句子为后人探寻古时永州埋下了伏笔，我们也凭着想象抵达蕴藏于诗意中的潇湘。“画图识得零陵郡，今日方知画不如。”茂林、修竹、山水、风情，我们试着在心里追问，眼前的风景可曾就是古人所见？时间换了江山，人间也变了模样。过零陵古城，循着柳子街，我们试着透过城楼、古树、石壁，追寻一丝丝古时留下的遗迹。一如在蘋洲书院从我们面前飞过的白蝴蝶，你笑着问，这是不是来自800年前的同窗？我说，只有风知道。对，还有庭院里320岁的桂树，她们把时间的秘密播撒在一季季的花期里，等着你我相遇，等着你我闻香识故人。

纵然隔着三千梨树，六百湘水，我始终记得你。

我眼前的山水，不过是你的眉眼

似乎因为离别太久，再次相见一直在赶路，想去更多地方、想看更多风景，然而时间总也不够，总是太快。

从蘋洲书院回来，你问我是去看一场电影还是和你一起回家接上弟弟。我说，陪你回家。至今回想起来，这应是我此行最值得庆幸没有错过的绝好风景。一路走走停停，遇见一片荷塘，走了一段田间小路。在苍茫的暮色中，习习的秋风不惊不扰，残荷萧萧落落，然而以巍峨高山为背影，无有凄凉。一束金色光柱突破山顶云层倾泻而下，万丈霞光拂照四下景物皆端庄而神圣，如有一双神秘大手翻弄云海为你我此行加持。

汽车继续行驶，经过一座旧时大宅院，背后不远处依然是青色高山，庭前空阔似拒人千里，遗世而独立，顿觉此处地下应有一座看不见的强大磁场。而接下来的路程，彷佛是一场天意的安排，它让我得以穿越时光逐渐接近你我相识之前的你。经由这条路，我知道了你的美丽来自何处，你的灵气来自何处。

山峰秀丽，蜿蜒盘旋，汽车一路攀爬直抵山顶。然后，然后我恍入秘境。“千岩竞秀，万壑争流。草木蒙笼其上，若云兴霞蔚。”高处云雾接天，绵绵群山不见尽头。低处苍翠层叠，山谷里的民居错落其间，如星汉灿烂。我想，你不是来自人间，你应是出生于山野间的精灵。而我眼前的山水，不过是你的眉眼。

我再次遇见你，我遇见幼时的你，手持忘忧草，言笑晏晏，没有目的地在山间行走，身后还跟着一只浑圆憨厚的小狗崽；我遇见还是少女的你，青色的发丝拂过前额，望着远处的群山在心底抚摸似有若无的忧愁；我遇见二十来岁的你，此时已带着山的底气和水的灵气，决定去外面的世界走一走。然后，我遇见眼前的你。

你带我看了很多风景，可我满眼都是你

最后一天，我们再次出发，去往阳明山。

你穿着一件廓形白衬衫，没有任何装饰，清清白白，落落大方。你的美，不需要华服，不需要logo，不需要金玉，你的美，就是你自身。

全程一百余公里，经过城区、村庄、河流、山林，空气逐渐清冷而沉静，汽车进入阳明山隧道，光线变暗犹如时空转场，身体所有的感官明显能感应到似乎进入另一重清幽绝尘的世界。你打开车窗，让我把手伸出去，去感受一下风。丝丝山风，如流水般划过手掌，干净的，温柔的。这是来自山里的风。

山路风景绝好，却也艰难险要，一边悬崖一边绝岭，不易亲近，因此不同寻常。

中途停下休顿，在等待饭食的片刻，我们决定去看看不远处的湖，站在湖心的连桥之上，我突然想起以往读到的句子，“春光寻觅到山峦，明月感应到净湖。”我一直想象，什么样的湖可以称得上“净湖”，直到遇见这片隐秘在高山之间的湖。

还是山，绵延不绝的山，清深无尘的山。直到穿过一片茂密而修长的树木，转角瞥见赭色宫墙掩映在青山之中，格外醒目。我们抵达这里，似乎毫无目的，也似乎走过的这一路就是目的。而我也亲眼见证，这个能让你彻底放空自己的地方，究竟在哪里。分别之后你若再说起去往阳明山，我脑海中就是有画面甚至有触觉的，那时，我无论置身何处，心也是跟着你一起翻山越岭直至绝境。

在山上问了一些心安的事，许下一些美好而平常的愿望，于是我们准备下山。

回程天色渐晚，在日头落尽的天边忽然晕染出一片玫瑰色晚霞，我们惊喜不已，这一路遇见的美好实在太多，这是自然和际遇给予你我的福报。

在车上你给我分享深夜行车时常听的歌，其中一首最深得你心，黄伟文的歌词总是这样，美，但又精准如子弹直击胸膛。“沿途红灯再红，无人可挡我路，望着是万马千军都直冲，我没有温柔唯独有这点英勇”，可能外人最最赞叹你的勇猛、独立、冷艳，甚至以往的我也是这样，但这一路奔波，你手握方向盘，目光坚定，一往无前的样子，让我想到也许很多很多个黄昏和深夜，你也是这样，一个人、一辆车，长途奔袭。我知道不该问你辛不辛苦，但我把可见的辛苦都深藏不语，化成祈祷，祈祷所有的你从不在意的辛苦在不久时成就你想要的“结果”。

虽则似水流年，仍唱如花美眷

浮生如梦，为欢几何。我们的相见，是欢，是乐，是趣。我们的相见，是把自己从周遭与俗世中抽离出来，提炼出纯粹的自己、高于生活的自己，然后以赤子之心，坦诚相待。

从阳明山回来，我们直奔剧场，去看俞玖林、沈丰英的青春版昆曲《牡丹亭》，也因为这场戏，才促成了我来到你的城市。这部戏是你我的机缘。在路上我告诉你，今晚这部戏八年前我在重庆也看过，还是原班人马，今日再见，如遇故人。当杜丽娘深情缱绻、目光迷离地问出“那生素昧平生因何到此？”，一时眼中温热。是啊，人生短短，虽则似水流年，但仍有人深情如许唱着如花美眷。《牡丹亭》的故事，不也是出尘、超凡的情与义么？

正如你所说"人与人之间，无论男女，走到最后都是情义。"

情义没有言语，唯有湘江的晚风使人沉醉，不诉离殇。

到了归程的时刻，一如来时我们按捺内心的相见欢，此时也缄口不提归去的离别苦。而当我登上列车的那一刻，手机上出现一段你发来的文字“离别苦，苦在以后的日子思而不能得，念而不能为。但若彼此感情真挚，这因果总是不能断的……”

我们不说，是因为我们相惜，我们相信。只有很深很深的缘分，才能在同一条路上走了又走，同一个地方去了又去，同一个人见了又见。

每一次分别，犹如走出世外高山，融入滚滚红尘。去面对，去经历，去拥抱，像对待纪念日一样对待每一个寻常的日子，像赴宴一样去应付至难之事。那些一起走过的路途没有消失，那些一起度过的时光也没有消失，犹如你我，一直相伴，不思量，自难忘。

当我早上出门上班在路上等待红灯的片刻，眼前车流突然消失了，只见那时与你一起看过的高山、江河、落日与晚霞。当我在冗长的会议和无边际的工作中恍了一个神，耳边蓦然响起杜丽娘在游园时浅唱“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当我在夜晚抱着怀中的小孩将睡未睡，想起那时伴着小酒漫漫畅谈共叙幽情，心里已然生出无端的欢喜。

然后，永远永远期待下一次的相见。

（本文图片均由永州文旅广体局提供）

责编：杨永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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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