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2024-04-05 09:42:32

文丨袁杰伟

清明回去挂青。结束后,我到老家后面的田垅里随便逛一逛。

小雨中的清明自带一种淡淡的忧伤。老屋的后面有一块菜园,大哥在这里种满了大蒜、萝卜。更多的田里种满了树苗。二十多年前,很多城里人到农村里来转悠,看哪家屋前屋后种了好看的树,就花钱连根带土一起买走。价钱出得不低,一千元一株。那时一个教师的工资只有两百多元一个月。很多人家把树卖给了城里人,但也有少数人不舍得卖,说出一万元也不卖。现在,这些没卖的树都长成很大一棵的树了。

有些田里,还是蓄了水,还有被耕耘过的痕迹,等待播种的样子。我暗自感到欣喜:这些田,还是儿时的样子,还年年长禾苗、收稻谷。说不定到水稻长起来后,还在田里放养了田鱼。到了“双抢”季节,还是一派丰收景象。

看到有一个人在耕田,朝他的田走过去。原来是比我大几个月的竹中。按辈份,我是他的叔字辈,他要称我为“满”,满,就是叔的意思。村里人称大一辈的人为满。但村干部不一样,村干部称乡干部为满,不管乡干部姓什么,是不是一族的,年龄大小,都一律称“满”。

老竹没有吆喝,他手扶着的,是一个犁田机。犁田机的个头跟一头牛差不多大,耕田时发出的声音却比老牛大得多。我看老竹驱使犁田机前进、转弯、掉头,灵活自如,就如我小时候看到的村里大族兄们一边挥着竹鞭,一边吆喝水牛或黄牛一样灵便。

但看到的是机器不是牛,念旧的我不由得伤感:这不是我儿时的村庄了,我儿时的牛呢?牛到哪里去了?

我七岁就开始放牛。那时家家户户都有牛,我家有一条老水牛,还有一条小牛仔。我每天早晨要牵着牛先到村里的一口鱼塘里喝水,再牵到田垅上去吃草。田垅上天天有人放牛,草都吃得差不多了。牛趁我一不小心,就吃一把田里的禾苗。每每这时,我就非常焦急。牛吃了禾苗,人家是要到家里来向父母亲告状的,说我牛没看好。偏偏我又喜欢一边放牛一边看书,还常常忘了带一根竹鞭。

有时我牵牛淘(牛绳)都牵不住,牛使劲地吃禾苗,我就使劲地踢老牛。晚上,父亲到牛栏一看,发现牛的一只眼睛被我踢瞎了。父亲没有打我,也没有骂我,因为父亲一直对我很宠,认为我会很有出息。但我的心里很痛。牛不会说话,是我没看好牛,却把牛的眼睛踢瞎了。

多年以后,我写过很多回忆少年往事的文章,一直不敢写牛,那是我心中不敢触及的隐痛。经历了失去父母之痛的我,在清明这个特别的时候,我还是将这段往事写了出来,也算是为我的灵魂赎罪吧。

也有些人家里没有小孩放牛,自己又没时间放牛,就一天到晚把牛关到牛栏里,到天快黑的时候才把牛牵到鱼塘里“喂”一点水。说“喂”,就是说这个人应付了事,走过场。牛当然是自己喝水的。对牛不好,没照顾到位,是要受舆论谴责的。

我除了上午放牛简单一点,只牵到田垅里走几圈就回去。那是因为要赶时间上学。但下午的放牛就很轻松了,先把牛牵到鱼塘里喝饱了水,然后把牛牵到山上去,把长长的牛淘(绳)挽到两只牛角上,末了打一个结。就海阔凭鱼飞,天高任鸟飞了。

那时村里有句俗话:“你现在是好玩呀,等你牛弯上了颈,看你好不好玩!”这是说小孩子的,意思是等你挑上养家糊口的重担,看你还好不好玩。

那时候的田是要耕三遍的,第一遍是犁田。犁头分两截,有锄头那么厚,八寸来宽。常用的犁是锋快的,就像刀一样。

第二遍是耙田。因为犁田时,是把田里的土翻起来,犁田犁得很深,被犁过的田里,泥土就像大海里的波浪一样。犁田的时候,牛是最累的。耙田的任务,就是将这些大的波浪耙碎耙平。耙是一排整齐的几十个铁齿。耙所过之处,波浪就变得平整。这时候的牛也比较累,但比犁田时要轻松一点。因为犁田时,田板结了一个秋冬,土很紧。

耕田的第三遍,就是花田。花田的任务,就是把田弄得更平整,以便插田。花是一排木齿,只有两三寸深。牛耕到了这一遍,是比较轻松了的。有经验的农民花田时,简直就像在跑。

我一边为耕牛的消逝而伤感,同时一步一步地沿着田垅向竹中那边走去。我拿出手机,想拍一个短视频留作纪念,以告慰我的乡愁。

竹中见我走得越来越近了,可能觉得再无动于衷,就对我这个一年才见一次面的满不礼貌。于是停了下来。我只好收起手机,跟他聊了起来。

竹中说,这铁牛两千多元一台。那怎么充电?耗不耗电?竹中说,这是柴油机,不用充电的。用铁牛耕田耕几遍?竹中说,只耕两遍就可以了。比得上牛犁的田吗?竹中笑着摇头说:那不行。牛犁的田深,田藏水些。我又有些失落,铁牛还是比不上水牛和黄牛呀。竹中又说,还是这个好些,不要吃不要喝,不要放牛,不要一间专门的牛栏屋来关,放到屋边就行。省事多了。

儿时记忆中的牛没有了,儿时的伙伴对没了牛很坦然,很愉快地接受了铁牛。

我却执意地要寻找儿时原汁原味的乡愁,就连儿时的伙伴竹中也笑我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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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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