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志诚先生与刘友田女士金婚留念

作者|贺鹤来

(一)

虽说年近半百，但在母亲面前，我永远是长不大的孩子——绝对是母亲惯的。电话那头，母亲一改以往“女王范”派头，不再走严厉说教路线，或许是岁月逼的。“知母莫如儿”，最近几年，聊聊家常便成了母子俩快乐的日常。

“妈妈，今天是‘三八’节。可收到了我敬爱的爸爸——您亲爱的老公的礼物。”

“哪有?!”母亲迟疑了一下。

“老婆，你辛苦了。”视频里，只见形态窘迫的父亲从客厅摆件上摘了一朵红花，佩戴在母亲头上。

在我印象中，这是某个习惯把“深情”埋在心底的男人唯独一次“肉麻”的表白。妈妈忍俊不禁，心里肯定笑开了花。可不知为何，我的眼里却滚出细碎的泪花……

“爹妈好着呢，不必担心噢!”母亲打开嗓门道。

分贝故意提高八度，我知道，母亲的血糖血脂达到峰值。不如见一面陪伴几天，可是打败距离的往往不只是时间。聚少离多的愁绪此刻涌上心头，而且还很痛……

(二)

小时候，油灯下、炉火边，馋故事。在我的记忆深处，母亲的童年是在苦水里泡大的……

1961年初，外公举家去城步县一家煤矿讨生活，说带不下母亲，硬生生把9岁的她“丢”给了我的奶奶。

某天，风和日丽。饥肠辘辘的母亲将生产队刚播种的豌豆徒手挖出，在衣服上擦拭一下，径直往嘴里塞。这一幕刚好被仓库保管员看见，母亲被他狠狠地打了一记耳光。更有甚者，中午母亲去食堂吃饭，被打掉饭碗。爷爷奶奶看在眼里，只能痛在心里……

那天，母亲十岁生日。

下午，母亲还得饿着肚子放牛，打猪草。天快黑了，归队吃晚饭。母亲却再而三遭“责罚”——还须打一篓猪草。有位耿直老人说情也无济于事。无奈之下，奶奶匀出半碗稀饭……

听奶奶把妈妈儿时讲，气得我义愤填膺摩拳擦掌想去问候“他老母”……

(三)

早已超过学龄，母亲多么渴望背起书包和小伙伴去上学，可她却白天黑夜干着与年龄不符的粗活。那时家里实在太穷了，无法供母亲读书。奶奶生了8个小孩，饿死病死了4个。

后来，母亲本可上大队夜校的，因晚上煮猪食可赚工分，母亲与奶奶常抱着一盏油灯坐在柴灶旁纳鞋底，直到半夜，从而错过了扫盲机会。可她心算厉害，不知道从哪里学的。

母亲敬重识字的人，对汉字也痴迷。记得某天晚上，她恳求写完作业的我教她写她的名字。母亲一笔一笔吃力地学着写，神形虔诚。刚写完一个歪歪扭扭的“刘”字后，她看了看我。

“已经很不错了!”我模仿教书先生口吻。

母亲高兴得合不拢嘴。之后的“友田”两字写得端端正正。她很快学会写我的名字，她小儿子的名字，她丈夫的名字……

那时，我在想，如果母亲上了学读了书，她的人生又会是怎样的一番风景……

(四)

母亲年轻时身体很棒，曾是生产队为数不多拿10工分的主劳力。她每年至少要砍百余担柴卖，才能使父亲顺利上完学。每到假期，父亲与母亲一起上山砍柴。后来，母亲唠嗑那段岁月时，脸上总飘扬着幸福。

背地里，村里有人戏说“童养媳”，话里话外充斥着戏谑、侮辱、流氓的腔调，实则拱火，但母亲从不当回事。她说这是命，怨不得人。父母成家之后，一有好吃的，母亲吩咐我送些给爷爷奶奶和外公。

母亲虽没有读过书，但她很明事理。她说，只有自己足够强大，才有能力帮助他人。亲戚乡邻有难处，母亲总是尽力而为，包括那些“曾经伤害过她的人”。所以，母亲人缘好，如果我家遇到困难，大家也乐意帮助。还在乡下时，村里的堂客们串门，多半是选择在我家。母亲麻利地炒点花生、瓜子、豆子招待她们。母亲是一个极其爱热闹的人。

听奶奶说，我出生时不足5斤，且吃不得奶，晚上哭个不停，身体一度越来越虚弱，亲朋都劝母亲“让孩子自个儿生死算了”，可母亲坚决不放弃，其中的苦，在当时的条件下可想而知。

“吃苦是福”是母亲的口头禅。

(五)

母亲对困窘生活的适应力和耐受力是极为可敬的，不管生活过成怎样，她都乐观豁达。

1991年春，我们随父亲从乡下迁到了县城，一家四口蜗居在40平方米的出租房内。寒酸的家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我和弟弟也没一件像样的衣服。父亲微薄的工资供一家六口人生活，有时还要接济他的兄弟姊妹。为了生计，身子骨弱小的母亲开始学骑自行车，在一次次摔得鼻青脸肿后，居然还真学会了。她每天起早贪黑走村串户卖火柴、鞋袜等日常生活用品，中餐则是向人讨点水喝、吃点干粮……

从母亲身上找不到一丁点“官太太”秽气，对于这一点，不只是我一人诧异。

我很幸运，母亲不仅把生活技能教授于我，而且将良好品行也传给了我，到现在也很受用。在我人生迷惘之际，也是母亲帮我打开了精神食粮的入口。她的某些品格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我的文字格调和特质，我有一些文章因母亲“点题”才有了升华!

(六)

如今的生活越来越好，父母却在快乐的岁月中慢慢地变老了。岁月除催生许多皱纹和白发外，还增添了诸多老年病。父母身体的光景一年不如一年了。

“吃了没?注意身体，爹妈好着呢，不必担心!”母亲每次在电话里重复着。

感谢母亲给我们营造了一个温馨的家，虽说物理距离很远，但心却很近，很近……

细细想来，不论何时何地，远方的游子都是娘心头上永不断线的风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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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