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覃

大学毕业后考入基层单位,我作为刚刚上岗履职的新人,也参与了下乡结对的工作。

地处湘东罗霄山东端的十都镇新龙村,是我们单位的结对帮扶村,此处虽然毗邻国家级森林公园神农谷景区,却没有分享到旅游经济的红利。新龙村背靠黄土岭和仙界峰,山高石坚,土壤贫瘠。地无三尺平。这里的村民靠着一柄锄头把,等着雨水露水浇灌,从陡峭的山坡上打出来几筐粮食过日子,一年下来,手上基本上没有存款。

我结对的徐家有两兄弟,年已五十多岁,哥哥名为建新,弟弟号作建龙,在新龙村当了几十年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

建新在新龙村是出了名的“吃得苦”。作田、养鸡、采茶、榨油、种桃,各式各样的农家手艺活,在他手里玩得呼呼转。第一次下乡,开车近两个小时,来到建新家,正好是午饭时分。建新端凳倒茶,用客家话连连招呼我:“到捱(我)哩屋里食饭哇。”

自家菜地里施农家肥长出来的蔬菜清清澈澈,厨房里柴火熏出来的腊肉晶莹剔透,屋背山野放养的土鸡土鸭飞树走草,建新一阵炒蒸烹焖,不断变换着作料花样,很快香气喷喷的农家饭菜出锅了。还没等端上桌,建新上小学的孙子小雨趴在灶台上,从碗里拈起一块油光发亮的腊肉,便直接往嘴里塞。恭敬不如从命,我也不讲客气了,品尝着山里客家人的热情风味。

边吃边聊,建新和我打开话匣子,扯起了家长里短。他家几代人都是以务农为生,徐家人仿佛是钉了钉子样,还没有哪个走出新龙村赚到了大钱。早些年因为一个“穷”字,建新读到初中,一把丢了书包,刨土掘地,挑起了养家糊口的担子。2013年,孙子小雨出生,建新苍老生茧的肩膀上,再添了一份压力和责任。

其实,建新也尝试外出打过工,对他来说实属迫不得已,手上没有几块余钱,邻里之间搭个人情,还要红着脸赊账。但是仅有的初中学历,让建新夫妇在外受尽了冷眼碰尽了钉子。费尽心思找到一份杂活干,加班时间长,收入却很低,一家人忙活一整年,收支冲抵后余额为零了。

这些年来,为了尽量省下一点钱,为正在长身体的孙子小雨补充营养,一家6口人都没有缴医保。我连忙向建新解释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缴纳医保是为自己的健康保驾护航,国家对医保实行了补贴,这个政策是比较划算的一种福利待遇。

没想到建新一声叹息,说:“小谭同志,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老弟建龙,很多年前到厂子里打工,天天噪音吵得像打雷,把耳朵听力搞坏了,现在和他说句话要起高腔,他才能听到一点点,所以外面很多厂子都不要他做事了。挣不到钱,附近的女同志都嫌弃他没能力,养不了家,所以他今年50岁了,还娶不到老婆。我这个累力古,不光要管小孙子小雨,还要管我这个两手空空的光棍弟弟。日子紧紧巴巴地过,巧妇难为无米炊啊。”

听到建新算出的这笔细账,我顿时觉得端着的饭碗,变得异常沉重起来,筷子夹着的腊肉也似乎咸涩了许多。匆匆提前扒完几口饭,我起身询问小雨的学习情况。小雨在十都墟上的小学读书,已经读四年级了,但是掏出的作业本全是黑乎乎的,到处是用橡皮反复擦拭留下的污渍。建新说:“小家伙自出生以来,从没有走出过山坳坳,最远就是跟着坐摩托车到墟上打了个转,连县城都没有去看过。”

听到这里,我想起一年前大三暑假时,曾在省城一家培训机构兼职当助教,遇到过一名叫春菊的学生,她是三姊妹中的老二。她的物理基础比较薄弱,于是主动联系我,想报名参加物理科目的培训课程补补火。

原价2400元的物理课程,培训机构给予我的优惠权限为400元。我如实和春菊妈妈进行了沟通。

“小谭老师,我很感谢您能这么负责任地对待我的孩子春菊。我这个做家长的,当然希望孩子能够通过更优质的教学资源,再上一个台阶。但是现在我要负担家里3个孩子和两个老人。实话说吧,我要是现在拿出这2000块钱,明天有可能吃饭都成问题了,老人要是有个三病两痛,开药打针更是要花钱。”

春菊妈妈诉说的感慨,让我哽咽了。其时,我作为一名准老师,多想尽自己的能力帮一把这个上进的学生,无奈自己还只是一名涉世之初的实习生,衣食住行样样都依靠着父母,除了抽出休息时间免费为春菊线上辅导,也着实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再看看眼前这个比同龄人矮了半个头的小雨,我下定决心,要通过自己的微薄力量,为这个家庭做点什么。

时值黄桃销售期的尾声,可建新门前屋后的桃树上,还挂满了胖乎乎圆滚滚的黄桃。这些个大味甜的黄桃,是炎陵高山上众多农户摘帽脱贫的“金疙瘩”。这几年种植产量喜人,但是果期短,储存难,运输成本大,一旦耽搁,就会出现烂桃和烂价现象。

当务之急是卖桃,让即将熟透的黄桃尽快出山变现,让建新拮据的双手宽松起来。

拍好照片,附加背景资料,推送地址,我通过微信将建新家的黄桃信息发给创业当老板的同学和朋友,又电话联系公益机构,搭建助农帮扶平台,为建新家销售黄桃。仅一周的时间,以高于市场的价格,帮助建新家卖出了近千斤黄桃,增收近4000元。建新笑着说,现在可以考虑买医保了。

结对,从接地气开始,让我结识了群众,结出了同心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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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