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甄钰源

大雪过后的村庄，除了红白喜事之外最隆重的宴席，就是杀猪饭了。在农村，只要开始吃杀猪饭，也就意味着快过年了。

湘西一带的少数民族，敬畏山神，因此禁忌也颇多。土家族人杀年猪，那更是大有讲究。首先得让家里的长辈带着“礼行”去请道行高深的三元老司帮忙挑选一个黄道吉日。挑选一个能杀猪的好日子还真不容易。 “亥日”是猪的 “本日”不能杀、逢“六”的“六畜日”不能杀，像“子日、酉日”之类的小生肖日更不能杀。杀猪的日子多选在“丑日、午日”寓意来年喂的猪会长得和牛马一样壮。

杀猪的日子订下来后得赶紧请屠夫，这个季节的屠夫非常忙，日程都是安排得满满的。碰上好日子，一天得去好几家赶场子。

屠夫落实了就开始喊家里的七大姑八大姨回家吃杀猪饭了。在我的家乡，吃杀猪饭是一个家族的节日。往年没有电话的时候，都是带口信或者是走上几十里地亲自去接。现在有了智能手机，微信上一个视频发过去，有图有真相，连电话费都省了。有的更直截了当，在家族群里说一句：“冬月初九杀猪，欢迎大家来吃杀猪饭哟。”群内便一片哗然，欢呼声不断。特别是远在城里的亲戚最为激动：“这顿杀猪饭，我们盼了整整一年了！” 

杀猪的日子到了，主人家一大早就烧了两大铁锅的水，腰子盆也收拾干净摆到晒谷场上了，只等屠夫到场。

铁锅里的水刚刚沸腾起来的时候，屠夫就到了。主人家赶紧端茶递烟，殷勤地伺候着。屠夫也不客气，喝口茶叼支烟就领着四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进猪栏去赶猪了。这赶猪可是个又苦又累的活，但在这当儿，却没有一个人嫌弃，大家挽起袖子乐呵呵地就钻进了猪栏。此时的猪已经预感到了危险，号叫着往角落里躲。几个人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才将猪放倒在腰子盆的案板上。

旁边看热闹的人开始打赌了。

“这么大的架子，怎么着也有个280斤的白肉。”

“我左看右看，横竖不得低于300斤。”  

“不多不少290！”屠夫胸有成竹。

“那就赌包芙蓉王？蓝色的。”  

屠夫扬起手上的杀猪刀，拍拍猪屁股：“好！蓝王一包。”刀光一闪，二尺长的尖刀已经插进了猪的咽喉。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带着热气和腥味的猪血喷洒而出。村里最能干的婶子端着放了盐的盆子稳稳地接住了，为防止猪血凝固她还不断地用筷子搅拌着。这猪血，待会儿要用来做杀猪菜呢。

待血流尽，几个人合力将案板抽出，猪便就势掉进腰子盆里啦。这时得赶紧舀起铁锅里的开水往猪身上淋，虽说死猪不怕开水烫，但淋水也是有方法的，一定要快速均匀。淋完一锅水，屠夫就用尖刀挑开猪腿，用嘴吹气，一会儿就把死猪吹成了圆滚滚的皮球。然后双手并用，用刮刀“噌噌噌”地给猪褪毛。不大的工夫，一头白胖胖的肥猪便呈现在众人眼前。

这时，屠夫便像极了金庸笔下的武林高手。刀子上下翻飞，刀光剑影中一只笑眯眯的猪头已经卸下来放到了八仙桌上。猪身也被掏出内脏分成了两半，此时的晒谷场，多像他一个人的江湖啊。主人赶紧递上秤，两块干边子肉一秤，不多不少290斤。主人满意地笑了，忙不迭地四处递烟。屠夫笑声洪亮，手往旁边一伸：“蓝王拿来！”愿赌服输，那两人乖乖地奉上蓝王烟。屠夫拿到烟后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转手分发给看热闹的乡邻，晒谷场上一片欢声笑语。

屠夫一边把猪大卸八块一边惹主人家还未找对象的儿子：“二佬，给丈母娘拜年的肘子砍32斤够了没？”几个切菜的婶娘也跟着起哄：“二佬 ，明年的这个时候猪尿泡恐怕都被你抢去给儿子做皮球了哦。”叫二佬的小伙子哪敢搭腔，红着脸假装寻了水桶要去挑水。

此时，村里的乡亲和亲戚们已经全部到场，女人们开始帮着女主人收拾东西。孩子们则拿着猪尿泡做的球玩得正疯。几个大砧板上，菜刀剁得飞快，一会儿就切了好几大盆。大家伙儿边干活边快活地说着荤素夹杂的闲话，偶尔也有男人撩搔几句别人的媳妇，不过也都是动嘴不动手。

不出个把小时，几张大圆桌上就摆满了菜。主菜一定是小炒肉炖萝卜丝，配菜有巴掌大一块的盖面肉、红烧肉、炒猪肝、肉丝等。总之，桌上的荤菜基本上都是从那头刚杀的猪身上取下来的，小菜全是从自家园子里摘的。以前生活不好的时候，杀猪菜用的是槽头肉，也就是“开刀肉”。现在条件好了，杀猪菜用的都是上好的五花肉，坐膀肉，你吃得越多主人反倒越开心，为什么呢？因我们土家族有句流传很久的俗语：越吃越有、越吃越发！

屋外天寒地冻万物将歇，屋内热气腾腾笑声朗朗，一年来的辛苦都倒进酒里，收获都写在脸上。男人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有爱耍杨盘（搞笑）的间或还要插个科打个诨；女人们则相互夹着菜，说着今年的收成，孩子们的前程。有心疼男人的还时不时还给旁边桌上的男人夹上一块巴掌大的肉。惹得旁边的人大笑：“哦哟！三婶儿，这么心疼老三，是不是他昨晚上累着啦？”“吃饭也扎不住你的嘴！”三婶儿一块肥肉砸到那人的碗里，大伙儿笑得愈发收不住了。

这笑，蕴含着纯朴的乡情，透露着庄稼人心满意足的光景，也洋溢着邻里亲友间的真情互助；这杀猪饭，是团圆的饭、是幸福的饭，不仅滋养着我的青春岁月，也温暖着我长年在外漂泊的胃。

这杀猪饭一吃，新年的脚步也就越来越近了。

责编：高甜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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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