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从无奈湘潭水 ——王闿运与张之洞

刘可亮     2024-03-08 10:19:48

王闿运

文/刘可亮

王闿运(1833—1916),湖南湘潭人,晚清经学家、文学家,世称湘绮先生。晚年在现湘潭县云湖桥镇石井铺村山塘湾筑屋自居,建“湘绮楼”,教授出杨度、齐白石等众多知名弟子。

位于湘潭市郊楠竹山的中国兵器江南工业集团,其前身为张之洞创办的汉阳兵工厂、袁世凯创办的巩县兵工厂和丁宝桢创办的山东机器局。巧合的是,王闿运与江南前身的三位创办者张之洞、丁宝桢、袁世凯都有着很深的交谊。三位老友创建的兵工厂,兜了大半个中国的圈子,最终居然落户到湘绮老人所在的湖湘腹地。试设想,四公若地下有知,定当叹“世界真小”,从而相聚言欢了。

“孝达吾党也”。光绪六年(1880),王闿运在《湘绮楼日记》里表达了对张之洞的欣赏。张之洞(1837—1909),字孝达,号香涛,晚清名臣、清代洋务派代表人物。此处之“党”,指志趣相同的一类人。

张之洞

王闿运与张之洞皆为晚清诗坛之巨擘,他们分别被人视为光宣诗坛头领,二人有着近40年的深厚交谊。张之洞自谓平生有“四喜”:喜读天下奇书,喜识天下奇器,喜交天下奇才,喜做天下奇事。在张之洞心目中,王闿运是第一流人才。早在同治十年(1871)京城龙树寺文宴,张之洞就与王闿运结识,“一见欢然”,不仅诗酒酬唱,还多次商讨经学,说《易》尤相投契,颇有同道之感。王闿运文章具《史》《汉》笔法,诗兼楚辞风致和六朝富丽,沉郁中见顿挫,有家国山川的大气象,深深地折服了张之洞。他认定王闿运是有真学问的“第一等奇才”,于是赠诗订交。稍后,张之洞为东道,邀王闿运游丰台,赏芍药,两人交情日增。

同治十年的五月朔日,在张之洞主持的龙树寺觞咏之会中,焦点人物就是王闿运。王当时已名满天下,此次来京是又一次参加会试,然又一次失败。集会前后他与张之洞多有酬唱之作,称赞张之洞“良使闳儒宗,流风被湖介”。张之洞则以“一士翔寥廓”“六笔咸宏博”来评价王的文学成就,以“高文如清风,俯仰成寄托”表示钦仰之情,并以扬雄比王闿运,可见评价之高。

当时,王闿运负文人之才,两次会试失利,内心郁郁,颇有老去归欤之情。王闿运离京之前,张之洞有诗《送王壬秋归湘潭》古风一首。此诗被诗界评为张之洞“宋意入唐格”的代表之作。全诗充满着对王壬秋的赞扬与尊重,同时也有同情一代大师竟然“儒骨散蒿蓬”的无奈之真情。诗尾“欲从无奈湘潭水,我亦金门执戟郎。”表达了相从王闿运湘潭行的心愿,及公务缠身的无奈。

两人订交之深,由此可见一斑。此后几十年,随着张之洞地位的升迁,对学人愈来愈傲慢,惟独对王闿运是个例外。光绪二十年(1894),王闿运在其《游仙诗》之四后注释中写到:“张香涛移督两江,一月以来,办理防务,无暇见客,惟与余畅谈两日。”而王闿运则被称为“晚清第一狂人”,目无余子,敢于抬杠曾国藩、痛骂左宗棠、嘲讽袁世凯,对张之洞却最是敬重。王闿运有赠张之洞一联:

壁立千仞,犹恐未免俗;

胸包九流,而后可谈经。

有人评价“此联非湘绮不能作,非孝达不能当。”

张之洞督四川时,王闿运还托人将女儿许与张之洞曾经过继出去的儿子,二人由此成为了儿女亲家。

王闿运与张之洞两人好到了能随便开玩笑的地步。他们往来的趣事,笔记小说也多有记载,未必全然可信。如《清稗类钞》载:相传龙树寺集会,王闿运因故去晚了一步。张之洞指着王闿运说:“壬秋你来晚了,罚你对个对子。”王闿运回答:“这有何难?什么对子我对不出?”张之洞说:“先别吹,刚才伯寅侍郎说四书五经中的话均可制联,唯独《左传》宣公二年有‘牛则有皮’四字无法制联。大家刚才对了很久均没有对出来,你想想看。” 王闿运凝思片刻说:“你附耳过来。”“焉哉乎也。”张之洞捧腹大笑:“绝对,绝对……”

一日,张之洞请王闿运同往洪山检阅洋式兵操。张之洞得意洋洋地对王说:“我所练之兵,可以无敌于中国。”王听罢不作声。张一连说了三遍,王仍然默然不语。张之洞不解地问:“王先生是不是以为所练之兵尚有不到之处?”这时,王闿运才冷冷地回答道:“所练之兵毫无用处。我只需要二百名乡兵,不持兵器,只携带扁担绳索,即可阵前擒汝主帅。”张之洞听罢,哈哈大笑道:“有这么容易吗?”王壬秋一本正经地说:“你的兵将虽然精锐,但绝不会开枪杀手无寸铁的老百姓。二百人冲入阵,必有数十人冲至主帅马前,扁担绳索一起上,主帅必然受擒!”张之洞听此滑稽之言,不禁哈哈大笑,调侃地说:“王先生真是用兵如神啊!”事后,有朋友问王闿运:“你怎么在张总督面前出此儿戏之言?”王解释道:“张之洞乘马阅操时,以八人围护马行走,如同乘坐八人马轿。而以四人轿载我后行,自以为元帅威风凛凛,不把我放在眼里。所以,我就以滑稽之言压压他那不可一世的气焰,岂真能以二百乡兵擒元帅?”张之洞显然也知道王闿运是故意戏弄他,所以二人谈话间,均心照不宣,一笑了之。

又有一次,张之洞在书房与王壬秋闲谈。张之洞自认为博学多才,对王壬秋说:“我可以算是博学,王先生可算是鸿词。你我合为一人,可以应当今博学鸿词科考之试了。”王壬秋听罢,心中颇为不悦,但又不好直接讥讽张之洞,便慢悠悠地回答说:“若必定如此,又从何处得同考之人?”又说:“前代诸科所选,博学者多,鸿词者少,而不博不鸿者,几乎过半。学风极盛之时,尚且如此,全才确实难得。孔夫子说过,学然后知不足。今之少年,不学而足。中兴人物,并无中兴学风,可叹!”张之洞遭王壬秋巧言相讥,一时面红耳赤,默然无语。

二人虽结交很深,但有一次王闿运却拒绝了好友的邀请。同治十二年(1873),张之洞出任四川学政。鉴于明清以降蜀学凋弊,士人务于科举,醉心于制艺时文,清朝开国至同治年间二百余年,大江南北,学者如林,四川竟无一人列入著作之林。张之洞亟思振兴,谋另创一书院,以“通经学古”课蜀士,养成新的学风,于是商之于总督吴棠,决定在成都南门外文庙街西侧的石犀寺旁建尊经书院。光绪元年春,书院落成。张之洞深知“务学莫务如求师”,书院创办起来了,只有选择名师,才可以使尊经书院短时间内比肩诂经、学海堂,主讲最好能请动在湖南衡阳设帐授徒的王闿运。但他的邀请被王闿运托词“恐惧惭惶”而婉拒,因为王了解到书院的山长薛焕学术门径与己异辙,他任主讲,难免掣肘。

好在过了不到三年,随着张之洞任满还京,薛焕去世,山长出缺,尊经书院教务陷于停滞。在张之洞的推动下,王闿运应允了新任四川总督丁宝桢的邀约,前往尊经书院担任山长八年,使四川学风为之一开。

张之洞对好友则很给面子。比如,光绪四年春天,张之洞和袁世凯联名保荐王闿运的得意门生杨度,认为他“精通宪法,才堪大用”,提议调他进京出任宪政编查馆提调,候补四品京堂衔。朝廷恩准。王闿运得到消息后很高兴,他对杨度说:“官场复杂,外政极难,号称‘中兴名臣’之人,皆以知人著称,而实乃名不副实。胡文忠(胡林翼)求人才而不知真才,曾文正(曾国藩)收人才而不能用才,左文襄(左宗棠)访人才而不容才,诸贤皆如此,何况其他人!”侧面则肯定了张、袁之举。

1909年10月,张之洞去世。王闿运的挽联是这样写的:

老臣白发,痛矣骑箕,整顿乾坤事粗了;

满眼苍生,凄然流涕,徘徊门馆我如何。

高度评价了张之洞的功绩,感怀知遇之恩,语极沉痛,感情真挚,同时也感叹自己“整顿乾坤”为目标的帝王绝学无人一试了。时人称其联“言语妙天下”。

同时,他还代子写了一副挽联:

文襄若比左文襄,汉宋兼治,更有鳌头廷对策;

年伯今称太年伯,斗山在望,来观马鬣圣人封。

来源:湘潭日报社“湖湘源"微信公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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