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湘西，许多人只知凤凰，不知乾州古城。

沈从文曾在其著作中这样描述：“乾州，地方虽不大，小小石头城却整齐干净，且出了近三十年来历史上有名姓的人物……”

从长沙出发，驱车五小时，来到位于吉首市城南的乾州古城。悠悠街巷，信步走去，随处可见高挂着的大红灯笼，刚写不久的鲜红春联，屋梁上还吊着腊肉，年味和传统在这里似乎格外浓烈和强韧。而在其东门巷牌楼上，有这样一副楹联：

春江花月，千年望相似；

龙虎风云，小巷记曾经。

（乾州古城东门巷联）

小小古城，足迹何处，传奇何来？岁末烟雨，朦胧如画，记者与湘西州诗词楹联学会会长王明辉相约，沿万溶江畔，赏清丽楹联，品古城风情。

春江花月

走进乾州古城北大门，正面一条街，通向古城深处。左右两边各有一座青石牌坊，左边便是东门巷，牌楼上是那副著名的楹联，由书法家、湘西州文联名誉主席黄叶所撰并书。

（乾州古城北大门航拍图）

上联“春江花月，千年望相似”，以景铺开、情景交融，古今通贯。“春江花月”，是这世间最为美好的景致。春日，江水潺潺，百花争妍，一轮明月静静悬于夜空。

“此处便是化用了唐代诗人张若虚的作品《春江花月夜》，集“春江花月”四种意象于一体。‘春’为四季之首，‘江’为流动之思，‘花’为植物之精，‘月’为天宇之魂。有此四字，风光无限。”王明辉分析道。而“春江花月”，并不仅是一时一刻的景象，更是古城千年来往复的盛景，是大自然的馈赠。

后半句“千年望相似”，则一定程度上结合了乾州古城的悠远历史。千年之前，先民发现，在这个小平原上，由于万溶江和天星河平行流过，此地一分为三，二水绕州，三陆横陈，像极了八卦之首的“乾卦”，“乾州”的名字由之而来。

乾州古城古属五溪蛮地，夏商时期就有土著先民在此繁衍生息，秦汉以后因水利之便，成为湘西重要的商户码头，一度繁盛。现如今，走在城中的青石小路上，能看到不少建筑是新建的，和文庙、老屋等共处城中，有的是民居，有的是特产店，有的是书店。一路穿过古城，来到另一端，只见原有的城门楼，一如旧时，俯瞰着城外的万溶江。

（穿城而过的万溶江）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无论是跨越千年的古城，还是万溶江上的明月，景物依旧，人事已非，历史沧桑感喷薄欲出。

“我感觉上联比较静，对应的是古城不变的风情吧？此处的‘望’，是指观望，静观这时光流逝、年岁更替吗？”记者好奇发问。

王明辉笑答：“‘望’在此处，不仅是观望，也是相望，景中于是含情；亦含盼望，古往今来，盼望着来日。”是啊！在这“千年望相似”的无限感慨中，时间何尝停歇过脚步，一路颠簸流转，提醒着世人，它很宝贵！

龙虎风云

下联的上半句“龙虎风云”，明显有别于上联“春江花月”的诗情画意，一股霸气呼之欲出。

早在明清时期，乾州便与凤凰齐名，湘西一带素有“凤凰的兵，乾州的城”之说。作为古代一大军事重镇，乾州古城“居楚西南、界连黔蜀”，城外至今还保留着“头炮台”“二炮台”这样的名称，与凤凰“镇筸”、“筸军”等带有浓厚军事色彩的旧称相照应。

“龙为天海之霸，虎为百兽之王，风为宇宙之气，云乃化生之源。此四字一出，乾州的历史与现实，已激荡于心中！小小乾城，出现过多少英雄儿女，多少文臣武将，上演过多少波澜壮阔的故事！”王明辉向记者感叹道。

从这里走出的“国之英才”，有人粗略统计过，达六十余人。曾发起乾嘉苗民起义的苗王吴八月，曾任天津镇总兵、坚守大沽炮台抗击八国联军壮烈殉国的民族英雄罗荣光，曾任陕甘总督、抗击法国人并收复台湾的杨岳斌，苗疆夫子吴鹤，民族学者石启贵等等.....

在抗战最难最苦之时，湘西地区也成为可靠的大后方，许多抗日志士尤其是文化人，来到古城，宣传抗战。著名作家张天翼、史学家翦伯赞等，都曾寓居于此。所谓千秋人物风云会，无论是文人还是武将，他们都为乾州古城增添了许多龙虎之气。

（乾州古城航拍图）

下联虽起得大，但后半句“小巷记曾经”，却收得相当轻巧。从历史走向现实，战乱走向和平，墙头的小野草，尚且轻轻摇曳，何况那文庙的钟罄和巷头的砖石呢？它们都曾见证风云际会，刻印往昔辉煌，并仍将更加热烈地发展向前。

王明辉评价道：“这情中有景。上下联水乳交融，浑然一体。九言联，上下联前四字，各标四个意象，后五字也是各自为立，分别用‘望’‘记’这两个动词，将全部名词串连起来，妙不可言。小对也是好的。‘春江花月’，‘龙虎风云’，‘千年’，‘小巷’，偏正结构，‘小巷’如果用‘一巷’或‘百巷’，也许量词相对格式更佳，但也就会显得呆板了。”

千年望今

无独有偶，古城里通向胡家塘入口处的牌楼上，还有另一副联：

曾是我来微雨后；

定知人在晚廊西。

（乾州古城胡家塘联）

据悉，此联由黄永玉亲自书写，黄老先生自己标出这是民国唐大郎之作。关于这两副联的由来，王明辉告诉记者，“当时黄永玉先生主张两座牌楼都要有对联，他自领胡家塘，要黄叶先生写东门巷。”

纵横交错、细细窄长的古旧巷子里，方才下过小雨，空气里弥漫着湿润的气息，“我”确信自己要见的人儿，此刻就在晚廊西头等着“我”的到来，胡家塘便正处于乾州古城的西门巷。

如此细腻的笔触，勾勒了一个温馨的画面：知道你会来，所以我等；也绘出了一份心照不宣的浪漫和憧憬，细雨霏霏中，我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丝丝落下的微雨，让人不禁想起戴望舒的《雨巷》，余光中的《等你，在雨中》，绵绵情意，使人动容。

值得一提的是，此处“曾是”二字，与上一联的“小巷记曾经”绝妙呼应，一“大”一“小”之间，让人不禁忆起、想象古城有过的曾经，大到关乎国运的丰功伟绩、小到凝聚个体情愫的缠绵过往。

最后，再次着眼于东门巷牌楼上的楹联，我们还可以看到上面原有的联“小楼昨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王明辉说，“这是由于黄叶先生觉得原联不足以表现乾州古城丰富而深厚的文化特色和文化底蕴，于是便着手为文化地标添了新景。”又恰逢吉首市诗联学会创建古城对联文化街区，此联便也成了这一街区的序言之联。

（湘西州诗词楹联学会会长王明辉为记者解联）

“关注历史，昭示未来。湘西州是中华诗词之乡，现正在建设中国楹联文化之州，这样的好对联，可以当作教材使用。”王明辉总结道。而楹联本身所附着的古城历史文化，对乾州大开发，对湘西诗联文化建设或有启发意义。

从过去到现在，这里的一街一巷，一草一木，都保存着乾州古城乃至湘西文化的一段段记忆。它们兼容并包，不仅记下了英雄名流的风云轶事，也留痕了那些真实发生在普通人身上的热烈故事。时代飞速发展，人事纵然变迁，历史文化永远无法被替代，它会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此刻，进入此刻。

记者手记

谈到古城 我们谈些什么

刘乐

若你在夏天来乾州古城，万溶江边人流如织，有随处可见的旅拍男女，也有在搓洗衣服的阿婆，冷不丁看到大背篓里的小娃娃探出头来；而在冬日到访，烟雨中虽有些清冷，但留得残荷听雨声，也别具一番风情，春节期间，还有颇具民族特色的“乾州春会”。

因此，要想好好感受一座千年古城，不仅得感受它热闹的一面，也要感受它沉寂的另一面。它因人群而喧嚣，却并不为欢呼而存在。在古城里，卸下满心的急切和浮躁，静静感受岁月的痕迹，体味当地人的烟火气息，这样慢下来是不是也好呢？

乾州古城的魅力，不仅在于它的静谧之美，如青石板路，白墙青瓦，屋檐雨落，故居陈列......更在于它的生命之气，使得每一个故事、每一段历史都有了温度。正如蕴含其间的湘西的沧桑蜕变——从边陲“历史遗忘地”到“文化重镇”的沉淀；从“五溪苗蛮”到吴鹤乃至沈从文、黄永玉等文化艺术大师的涌现；从纷争之地变成团结的“抗战大后方”，民族融合，精魄升华，湘西的神秘面纱将摘未摘，它的美却在漫长的时间中得以凝练，日益动人与厚重。

久居樊笼的今人呀，不妨到古城、传统村落“躲一躲”，去触摸时光的针脚，沉浸于岁月的积淀里。

点评嘉宾：王明辉

王明辉，湘西州诗词楹联学会会长、湖南省对联文化传承人。

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出品

总策划/夏似飞

统筹/文凤雏 赵雨杉

执行/周红泉 朱玉文 王华玉 朱晓华

撰文/刘乐

摄影摄像/徐行

剪辑/戴钺

设计/袁向群

责编：邓玉娇

一审：李茁

二审：赵雨杉

三审：文凤雏

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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