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中自带菩提意

    2024-02-05 08:52:04

文|骆志平

中国古代人物绘画,以儒释道题材为主,其中最为有名的是唐代吴道子的《八十七神仙卷》、《送子天王图》以及宋代武宗元的《朝元仙杖图》,阵仗之大,人物神态之鲜活,让人看后叫绝。这些宗教人物画早已列入教材,成为学习中国人物画必临之范本。只是现代人有点性子急,除了抽出一点时间练练线条,很少有人能沉下身子去了解笔墨背后的文隽。郭文光不一样,他对中国古代绘画有研究,也是当代宗教人物绘画的高手,同时是位收藏家,在美术界和收藏界口碑都不错。他菩萨画得好,收藏玩得好,瓷上观音更是卖得好。馆中9500多件藏品大多为元明清留传下来的儒释道人物画和水陆画,还有不少古代石刻、木刻造像,部分已经过文物界专家鉴定,这了不得,等于用宗教和民俗交织的画面,搭建了一座儒释道文化交汇融合的空间。

手上有功夫的人,不一定需要太多外力加持。文光并非美术名册上的大咖,但他的瓷上观音造像在醴陵和景德镇窑口名头很响,有些画界朋友不太理解文光为何如此心存空灵,好像笔底结缘的世界都在佛法精微处。我看过其收藏,也见过其画功,对此,并不觉得惊讶。毕竟他从儒释道文化的世界里吸收了太多滋养,别人画中少有的菩提意象,在他的笔底都能拾得起、窥得到。这种技法中嗅不到的气息,源于文脉相承的记忆。他对隋唐的男相观音,宋元的水月观音,明清之后的世俗观音造像都有所揣临,又特别喜欢在釉色丹青中寻找笔㡳禅韵,手中妙法自然不请自来,此乃文光的与众不同。另外,古代绘画中的宫庭意象对文光影响也不少,其笔底的松树、建筑、山石等设色大胆,技法表达上兼工带写,充盈着一股凝厚富贵的气象。对于儒释道人物画,我没有太多接触,画界研摩此类画的人也不多。至于水陆画为何物,知者更是少之又少,其初现于晚唐佛蟠,经过宋代流传发展、元明清三代演绎,逐步成熟定型,其人物密织,气势恢宏,是宗教文化的表现方式,也是儒释道文化融合的殿堂。按敦煌藏酮出土的中唐时期的《发愿文》云:“故于是日,洒扫庭宇,严饰道场,请佛延僧,设斋追福”,这是水陆画的来由和民俗文化承载的向往。

此种风物,不少来自寺院道观祠堂之中,尺寸巨大,不具备实用展示功能,非一般藏家所喜爱,也不太适合悬挂于家中,其市面流通的渠道相对较窄。然而,水陆画同样是一部舒展开的民俗文化画卷,读懂了其中的民俗,也就了解了人类一路走来的念想,不一定都经得起推敲,但心存敬畏的生命,懂得如何用最善良的方式,去诠释生命的轮回和因果相依的道理。正如释家所言,心存善念即为菩萨,教化人心的梵语略显缥缈,其实并不坏,哪个心中不藏有一点善意的菩提?这不是玄学,更非迷信,而是源自于人性本真的渴望。

正因为如此,文光收藏的水陆画同样受到了不少国内外专家的关注。藏品随同其他古人物画在多个博物馆展出,让不少观众在见识了儒释道文化魅力的同时,也加深了对民俗文化和宗教文化中“天地人”的认知。可能是手中风物太多,养眼养心,时间一久,文光笔底的菩提人物就有了自己心中的法相,这是一种自然界中无踪可觅的化境,似有非有,亦真亦幻。有的释家造像从经变故事中走来,在敦煌石窟驻过脚,又穿过唐宋元明清拉长的岁月风檐,将无数斑斓墨痕流入到了佛家境地,后又几经辗转来到他手中。这不是机缘巧合,凭借的是实力和生命中慧根独具的热爱。

我一直在揣摩文光的心思,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灵光浮现在他眼前,所有的画面叠加在一起,就构成了人到世间的理由,找到了儒释道相融互济的源脉。有些事情用现代的文字解释不了,更不能用烦人的心智去揣摩。除了缘觉的智慧知道岁月的轮回,任何走过的生命,都显得懵懂和短暂。文光沉浸于儒释道文化交织的画卷,收获了馆藏,也收获了许多人未曾有过的愉悦,这是文光的幸福。在我的认知里,人性一旦摆脱了贪嗔痴的纠缠,沉淀为一种缘来缘往,那些热闹的追逐,就会显得微不足道,唯有善良和本真可以成为生命的执守。

敦煌石窟中的壁画多美呀,那些经变中飘逸的飞天,绝对是生命符号中美的化身,是传递生命信息的使者,只是我们的认知和智慧,尚未能企及如此遙远的寰宇。相信么?民俗文化的图腾组合在一起,就是一个大剧场,各路人物齐整,正派反派都有,演绎的何尝不是世间万象。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看《封神演义》,那些摄人心魄的民俗,和朝歌连在一起,就把人世间千丝万缕的忧患和苦楚汇聚到了一块,不要用贪婪和无知去折腾生命的美好,而忘却了岁月的本真和温暖。没有一个时代不是将良知揽系在码头,持道义和法度而行。只有心有所惧,心持善念,人性才能找到皈依的星座。这是经变故事中已有的启迪,应呵护于心,很多人走丢在欲海横流中,看似人性的缺失,实则是在文化的缺失中,泛滥了人性。

看文光画画是一种享受,菩萨的眉宇不带嗔痴,罗汉的法相无有挂碍,犹如清风翻掠经书,不经意中扣动你心底的善良,比丝绸还显蝉翼的笔触并不柔软,仿如拉紧的琴弦,一路迸溅出高低错落的音符。没有世俗羁绊的菩提造像,无论从哪个经变故事中走出来,都是莲花裹身,颔首凝神于云端。十年前的一个日子,文光在我留存的一幅一诚长老所书福字的空白处,用素雅的水墨勾画了一尊如来佛祖像,慧眼菩提,双耳垂肩,朋友们看了无不拍手称奇,后来,当代楷书大家杨明臣先生见了心生欢喜,又欣然题诗两首,一下让我结了三份缘,并且满眼空灵万象,多好!不知文光走过多少名山古刹,阅过多少禅宗法典。许多心领神会的意念,只有在拨开佛面虔诚的那一刻,才有慈悲入怀,可告知人间有冷暖,岁月存牵挂。

难怪那么多人勤学苦练,却怎么也拣不出几笔慧根乍现的菩提。不是手中功夫不足,而是鲜有人能像文光一样,将内心的家园敞亮于红尘世俗之外。点一盏心灯,沿着来时的方向寻找生命的源头,那些繁花铺过的山路自然就成了时空的背景。在画界,画山画水的人太多,笔墨挥洒自如的大有人在,有的墨痕老辣,有的清欢出俗,有的缠云绕雾,却很少有人知道带露的菩提,藏在流水空音中。拾得起山中风月,却听不到慧眼高瞻的梵语,再好的云霞,也只能算作凡尘一抹。

满纸菩提,人见人爱,这不是笔底封神带来的炫耀,而是洗涤尘埃的回归。大伙公认其菩萨画得好,揖手言请的人常有,结下的善缘一多,笔底自会长出菩提果。在庙堂大殿,场面太大,只能用悬起的支架去寻找菩萨落脚的地方,他画过丈二高的佛陀,也画过人物交织的水陆众生相。这不是一个凡尘画家可以驾驭的能量场,只有当心中的意象转化成了慧眼神光,手中的画笔方可心无一物地游走于天地之间。

艺术上的事情,各存喜好,不可强求于人,别人喜欢,才会拥有其存在的价值,文光对此把捏有度,有世俗之念却无世俗之痕,笔㡳的灵光和吉祥总是扑面而来,让人见了就生菩提意,正因为如此,他的妙手丹青在不少大场伙露个脸,也引起了不少美术界人土的关注。说起文光的过往,并理不出太多光鲜的符号。其曾在多所名校求学,算得上科班出身,平时不蓄长发,不留胡须,平淡朴实,为人低调谦恭,佛陀面相,眼光如炬,一副出生便在莲花池,菩提树上早结果的自在相。

依文光当下笔底水准,卖个好价钱,讨份好日子,已然足够。然而,文光自知艺无止境,并不安澜的心境尤存浮念,书法上的滞重与菩提法相不尽相吻合,山花灿烂的墨韵虽美在清欢处,却浅落山壑间。文光的这份清醒,是一份难得的认知,也是一个艺术家走向遥远的觉慧。

他十分敬重其老师范扬先生,范扬先生为当代名家,一身淳厚本真的笔墨功夫,画界公认,其作品辨识度很高,随便撩开一个角,就可见精神。文光自知与老师相比,艺苑相通的骨节尚未完全打通,只能以勤补短,于是经常行走于奇山异水间,在泼墨写生中提炼大道至简,在切磋交流中吸收他人之长,手上功夫在笔耕不缀中日趋精进。其现任长沙画院院长,这把椅子并不好坐,在圈子里代表了长沙画界的水准和形象,干好了是一张名片,干砸了也很抢眼。文光对此心知肚明,默默无闻地带领几个伙计在长沙这片文化厚植的土壤中潜心创作,画出了不少好作品,也画出了长沙画界的新气象。干艺术这行,所持越少越纯净,驰骋的法度越不拘谨,这样走出的路子更自在。凭着一支菩提画笔和一份菩提心境,文光每做一件事,都显得有手法,看得见智慧。

有朋友讲文光这个人物不好写,怕有人将菩提善意曲解为封建迷信,我呵呵一笑,人之善念,本性释然,应该不存边界。历朝历代留下的古代绘画和儒释道人物画作不胜其数,里面除了孝悌忠信,礼义廉耻,何曾有过非份之想。即便扬显家声的祠堂显得有点不合时宜,渔樵耕读的画面过于老旧,也并非三观不正,古人搭构的文房榫卯穿梁,远比互联网时代的急功近利来得心悠意远。如今,宗教画中儒释道文化相融互济的故事早已被专家研摩细揣,许多的教义转化为了一种纯粹的文化符号,兼容并蓄于中华文脉中。我们很容易将先人留下的劝诫置若罔闻,而习惯于用长篇的文字去取代一些早已阐明的事理,看似高明,实则累赘繁琐,空无一物,也许多年以后,我们会发现只有心存敬畏的简约,才能捡拾得起岁月的温情。

文光善画菩提造像,实乃天赋,他不信迷信,平时待人接物不卑不亢,大多数时间都花在了收藏和画画上。朋友们一拢砣,总期待能亲眼看他露一手,当然他不会轻易动笔,一个画家达到一定热度后,总会给自己划定一个门槛。文光手脚麻利,心意相道,无须左揣右摩,只要笔墨一触纸,云烟顿起,菩提自显,这身功夫干干净净,漂漂亮亮,让人心生羡慕。古人作画,古法古帖,学起来并不难,也容易分辨出好坏。到了现代就很难讲清了,流派太多,说法各一,大伙又不讲规矩,喜欢将不同门派混在一起去评判,弄得老百姓云里雾里,不知谁对谁错。有钱人干脆看名头给钱,这些商业炒作带来的热闹,此一时彼一时,大伙千万别当真。

有些书画家不重传统功夫,喜欢另辟蹊径,对于艺术的创新来讲,是件好事。但如果手上功夫太差,连到大众场合都不敢开笔,就显得过于单薄。我倒认为建立在传统之上的创新,路子更广,文脉相承的视觉美感,一时半会改变不了。如果一味创新,很容易走向偏颇,那样的作品走不近生活,也走不近百姓,当然也就缺乏生命力。前辈画家悲鸿、白石他们寥寥几笔就能将花鸟虫草勾出来,幅幅趣味盎然,有滋有味,笔墨之老到,寓意之深刻,哪个高手不服行,又有哪个百姓不称道。

昨天,我将随心所写的文字发给了文光,电话中我俩又聊了一些关于馆藏的看法,后来他女儿郭家誉又发来了不少的资料,家誉在北大读博士,专研宗教与美术,算得上文光馆藏文化的传承人。与她一番交流,校正了我不少内心的认知。也让我更加走近了文光。文光将私家藏馆定名为大观仓艺术博物馆,体现了其内心的涵养和对文化的认知,风物随缘而来,本为普度众生,何曾归属于自己,大观仓三字寓意简朴,不事张扬,多好!其馆藏中海量的古代绘画以及高品质儒释道古人物画弥补了国立博物馆此类藏品的不足,难怪被国家文物局确定为15个核心价值观推介项目,这是莫大的褒奖,其意义不在于几个钱,而在于文化价值认同上的正觉正念,让其少了许多困惑,也消除了不少内心的担忧。另外,其馆藏中还有不少古瓷器古钱币古铜镜等。当然,后者藏量不多,也难以与专业收藏家并足齐肩,故不作延展。

能做到如此,文光不简单,在禅风梵语中自辟蹊径,承载着一份生命赋予的圆融,算得上一件功德无量的事。虽然这也是其人生播种的方式,但能与儒释道文化结缘,慧根不浅,也没有几个当代画家所具备。有时候,从收藏中获得的加持,一时半会看不到,但时间一拉长,就有可能让人沐浴在智慧花开的空灵中。在文光的眼眸中,各类菩提法相已融入了心底,朋友夸他菩萨画得好,对此,他开始有点不适应,自己明明山水花鸟人物都画得不错,且颇具宫廷画的味道,凭啥只拈出个菩萨来说事呀。我倒觉得文光应该顺势延拓,在画界能有别人做不到的那么一两笔,足矣!好比艺术的标识,唯你郭文光有,多牛!不知道文光画过多少菩萨,反正他眉宇中的菩提气息已经很浓,眼睛中透出的般若之光,真还有点像经变故事里飘逸而来的佛陀,若隐若现,愿其本真由心,笔随意念,般若随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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