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为何叫“长沙”?

范亚湘     2024-02-01 11:24:27

文/范亚湘

追溯长沙之名的由来,论证长沙之名的确立,何尝不是阅读一部丰富的长沙文化史和历代长沙人的奋斗史?从原始氏族部落到楚汉城邑,再到今天的特大城市,长沙的发展壮大,又岂止“往事越千年”?明月还是那轮明月,澄净皎洁;湘江还是这条湘江,不舍昼夜;可日新月异的长沙令人惊叹。谁能说出,如若再过百年、千年,长沙会是一番怎样的景象?

/壹/
  2024年春节悄然临近,在外奔波的游子收拾行囊,筹备着如何回到家乡长沙团团圆圆。长久的离别,渴望回到家乡的心情格外急切,每当飞机或者高铁报出“长沙到了”时,不觉心潮起伏、眼睛湿润……
  长沙为什么叫长沙?或许不是所有的长沙人都明了。
  人以地名,地以人显。正如每个人都有人名一样,每个地方都有地名,大到一国,小到一隅,无不如是。地名是人赋予的,而非本身自有或天然就有,地名的命名就是地名之字面所表达的内涵,这是地名命名的着眼点,亦叫命名的原由或理据。长沙这一地名,经历了从少数人使用渐渐到为众人约定俗成,直至被社会大众广泛知晓、使用这一过程。
  那么,长沙在叫长沙以前是否有过其他名字?至少3000多年前,长沙还不叫长沙,而是叫“沙”。
  “滔滔孟夏兮,草木莽莽。伤怀永哀兮,汩徂南土。”当年,屈原放逐沅湘,作《怀沙》。明朝汪瑗《楚辞集解》云:“怀者,感也。沙,指长沙。”楚国屈原生活在周朝末期,那时,湘江长沙两岸“草木莽莽”,当然,其行政区划也不叫长沙市,而是“白沙如霜雪”,被称为“沙乡”。
  为何叫“沙”和“沙乡”?这得先来“摆点儿古”。
  《水经注·湘水》曰:“秦灭楚,立长沙郡。”公元前223年,秦国灭楚。搜理历史就会发现,楚人进入之前,长沙这片区域大致经历了炎黄时期,蚩尤九黎;尧舜禹时期和夏代,三苗部落;商代和西周时期,三苗方国。明朝成书的《名义考》云:“三苗建国在长沙,而所治则江南荆杨也。”
  涿鹿之战后,九黎部落余部败回撤至江汉平原,渐次演变成了三苗部落。三苗部落时常犯乱,受到尧舜禹多次征伐。“南风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相传,这首《南风歌》是舜帝南巡时所作。《淮南子·修务》里说“舜南征三苗,遂死苍梧”,葬在江南九嶷即今永州市九嶷山。舜帝“巡狩”南方,实则就是为了远征三苗部落。
  进入商朝,三苗部落被迫彻底退到以长沙为中心的长江之南。成为湖北、湖南、江西一带生活着的一个古老而庞大的民族——古越人的一个支系,叫做“扬越”,又叫做“荆蛮”“长沙蛮”,“扬越”在长沙这一片区域建立了三苗方国。岁月漫漫,湘水滔滔,“扬越”长沙人种植水稻,渔猎采集,不厌其烦地垦殖着长沙这片“不毛之地”,创造了极富特色的古越文化:印纹硬陶文化。考古发现,“扬越”长沙人制造和使用的硬陶,其陶纹多为点线状几何纹,陶面饰以弘纹、浅篮纹、刻划纹、瓦棱纹、镂孔等,与中原地区的陶文化风格迥然不同。
  这一时期,北方王朝对南方“扬越”之地不断觊觎、侵犯,战事频发。《诗经·商颂·殷武》云:“挞彼殷武,奋伐荆楚,深入其阻,裒荆之旅。”商武王的军队奋扬威武,讨伐“荆蛮”,深入到险阻之地,打败“荆蛮”。“荆蛮”被征服,长沙第一次纳入中原王朝之版图,尽管时有反复。
  不知道商时的湘江之水是否受制束缚于堤防?想必浩浩汤汤,狂放不羁,江水流经之处,皆是一片水天泽国。雨水持续地将风化后的石英砂岩、沙砾岩、粉砂岩、页岩等岩石沙粒冲入地势低凹的湘江,经过长年累月的沉积,形成了大片大片的沙滩、沙洲。枯水时节,河床见底,裸露的沙滩、沙洲一览无遗。
  在《水经注·湘水》里,湘江长沙段的橘子洲被称为“桔洲”。《湘中记》云:“晋惠帝永兴二年(305年)生此洲。”其实,经地质取样分析,由泥沙淤积而成的“桔洲”,在第四纪全新世时就已然成形,距今至少在10000年以上。只是到了晋朝,“桔洲”逐渐抬高凸出水面,即便到了丰水期,依然举目可见,故而“生此洲”。
  《说文》曰:“沙,水散石也。”金文中,沙字之形酷似一条蜿蜒曲折的河流旁边一片细细碎石。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扬越”长沙人把湘江冲出的沙滩、沙洲统称为“沙”。因湘江之滨沙滩、沙洲众多,长沙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名字:“沙”,“扬越”长沙人就地取“沙”之名族邑(部落聚居)。
  “风吹来的沙堆集在心里,记得你就住在我心底,我记得你总是对我笑,告诉我这世界奇妙……”可以肯定,哪怕水冲来的“沙”堆集在“扬越”长沙人的眼前,他们也不大可能像现代人这样用歌声来表达忧伤、喜悦,但这世界就是充盈着形形色色不可言喻的奇妙,五彩缤纷,绚丽多姿,似是一本百科全书,每一页皆写满了奇美独特的故事,招引着人们去摸索探寻,钩深极奥。
  周承商后,因周公摄政而壮大,进而东征南伐。《吕氏春秋》云:“商人服象,为虐于东夷,周公遂以师逐之,至于江南。”《诗·鲁颂·閟宫》称颂周公:“及彼南夷,莫不率从。”“沙”部落被迫选择了周之权威,成为周朝抵御南越向北渗透的桥头堡。
  为了便于行政管理,周朝对其领土进行了区域分级划分,《周礼·地官》载:“令五家为比,使之相保……五党为州,使之相赒;五州为乡,使之相宾。”“沙”部落之地被命名为“沙乡”,其管辖范围多达一万二千五百户即“五州”。
  唐朝李吉甫《元和郡县志》载:“《禹贡》荆州之域,春秋为黔中地,楚之南境。秦并天下,分黔中以南之沙乡为长沙郡,以统湘川。”长沙郡之前,属于“黔中”管辖的长沙行政区划单位叫做“沙乡”,只是,周朝基层行政管理能力松散、低下,社会动荡频繁,“沙乡”长沙人仍以氏族部落方式聚居。
  《路史》云:“沙,为长沙。”唐朝大历年间担任长沙太守的张谓著有《长沙土风碑铭》,其中引《遁甲记》曰:“沙土之地,云阳之墟。”沙土之地的长沙名曰“沙乡”,既直观朴素,又名副其实。
  /贰/
  是谁率先把长沙这个地方叫做长沙?
  应劭《汉官仪》云:“秦郡长沙,系因袭旧名。”《湘川记》曰:“秦分黔中郡以南之沙乡地区置长沙郡,则长沙之名始于洪荒之世,而以之为乡为郡,则在后世耳。”这个是说,长沙之名很早就有了,“始于洪荒之世”,而“沙乡”和“长沙郡”则是在长沙两字出现之后。同时,所说的“洪荒之世”明显是个比喻,意指久远罢了。
  沿波讨源,还需从“扬越”人说话的方式即古越语说起。据《左传·襄公十四年》《说苑·越人歌》等先秦古籍记载:古越语是一种多音节语言,有的词与汉语不同。“江浙一带古越语地名的一条规律,是齐头式地名只有关加式,即以发语词领首,未见有倒置式地名。”浙江宁波所辖的余姚市就是典型的古越语地名,余姚本是“姚姓人居住之地”,可在这里,表示汉语“地”之意的发语词“余”字却搁在了地名之首,一反汉语式的“姚地”。
  或许就是像现在这样的深冬枯水季节,男男女女,一群“扬越”长沙人在湘江边沙滩上追逐、游戏。温婉的太阳下,洁净细腻的沙粒闪闪发光,沙滩俨然成了一片银色织锦。江水清澈,悠缓地轻轻拍打着沙滩,似月下金觥,膝上瑶筝,口口声声,风风韵韵。温和的江风抚揉着面颊,江水的清新味道润泽五脏六腑……湘江沿岸白沙如带,细软的沙滩宛若无尽的素练,伴着江水向下游延伸。忽而,一位“扬越”长沙人停住,踮起脚尖凝神向下游眺望。显然,这位“扬越”长沙人被眼前宽大的长长沙带震撼了,不禁惊呼:“长沙,长沙!”
  正是这位激情洋溢的“扬越”长沙人首次说出了“长沙”两字。而且,他在惯用的“沙”字之前创造性地添加了惊叹字“长”,“长”即为发语词,虽冠首,仅为虚敬词罢了。不过,这个阶段,“扬越”长沙之名依然是“沙”,曰“沙”部落。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长沙”一词在“沙”部落传开,相沿成俗。到了周朝,因“沙乡”多次协助中原政权抗击南越,德行天下的周公大悦,或是为了褒奖“沙乡”,周公取古越语长沙两字读音,封“沙乡”为“长沙”方国,但其行政区划仍行“沙乡”之名。依此,长沙与中原有了礼仪之交,往来频频。难说,宁乡炭河里出土的“臻于极致的青铜典范”四羊方尊,不是长沙与中原交往的产物?在“沙乡”发现造型与中原近似的铜尊,莫不表明中原文化的影响那时已然远及长沙。
  《逸周书》成书于战国中期(公元前300年前后),所载周初之事,多有实据。其《王会篇》里,记录了公元前11世纪晚期,周成王一次大会诸侯和各方国使臣的空前盛况。周成王为了防备东南方叛乱,在今河南洛阳建造了一座新的王城雒邑,居“天下之中,四方八贡道里均”。雒邑竣工,即行庆典。盛世悦喜,各路诸侯和方国必行朝贡,唯有这样才能以示祝贺和“服周”:“权扶玉目。白州比闾,比闾者,其华若羽,伐其木以为车,终行不败。禽人菅,路人大竹,长沙鳖……”这段话是说,雒邑外台的南边,靠东一边,依次摆放的贡物是:权扶,猫眼玉;白州,棕榈。棕榈树,其华像羽毛,砍树作车,至终不腐朽;禽人,菅草。路人,大竹;长沙,鳖。
  因冠用越语“长”之虚词,读为“长沙鳖”,周朝遵从“扬越”人说话的方式和习俗,用中原文字将“长沙鳖”载入《王会篇》里,方物以地而名,足见其时长沙之显赫。至此,“长沙”两字第一次出现在历史典籍文献里,“长沙始名矣”!
  专事用于记录战国事项的《战国策》云:“长沙之难,楚太子横为质于齐。”《史记·越王勾践世家》曰:“长沙,楚之粟也。”长沙成为楚国粮仓,随着人类活动的激增,“长沙”两字在历史文献中已是屡见不鲜。
  如果说历史文献在流传过程中还有可能失实的话,那么,有考古发掘可佐证“长沙”之名的出现,至少不会晚于战国中期。1986年,湖北荆州因修建地方铁路,发掘了战国中期包山2号墓,其出土的一批竹简中有两枚刻了“长沙”两字,一枚“长沙公之军”,一枚“长沙正”名“龚怿”。
  不难判断,“长沙公”就是战国中期长沙地区的最高行政长官。《逸周书·武顺篇》云:“三伯一长曰‘佐’,三佐一长曰‘右’,三右一长曰‘正’。”由此看来,龚怿的军职不低,应是“长沙正”的统帅。那么,龚怿统辖的“长沙正”就是“长沙公”之军吗?他为何要率部跋涉荆州?是去打仗,还是去接受楚王的检阅?酌古沿今,历史有趣,类如天奇地怪,耐人寻味,阐幽探微。可历史却又因为断层往往留下遗憾,然而,恰似夕阳西下,即便天际那抹残阳消遁,照样也会给人带来无穷遐想,眷恋感怀!
  /叁/
  真正认识和重视长沙之重要性的,是春秋末期进入长沙的楚人,“三湘首邑,荆楚重镇”即为楚人创建,历经3000多年不变的长沙古城城址,也是楚人奠定。
  人由实力决定社会地位,像人一样,一地之地位亦由实力决定。战国初年,地处今江浙的越国欲与楚国争夺东南霸主,首先计划攻打的就是楚国黔中郡治下的长沙。《史记·越王勾践世家》载,越王无疆时,中原齐国派使臣到越国离间越、楚,齐使曰:“复雠、庞、长沙,楚之粟也;竟泽陵,楚之材也;越窥兵通无假之关,此四邑者不上贡事于郢矣。”齐使所言极是,倘若越国攻下长沙,楚国岌岌可危矣。
  当然,“筚路蓝缕”的楚人不傻,为了对抗东南越国和五岭之南的南越,楚人在扼襟要津之地长沙修筑城邑,并在城外依山临水之处建有戍城、戍所,遣使文臣武将驻守。
  据考证,楚国所建长沙城邑,其位置东在今长沙黄兴路与蔡锷路之间,南抵今坡子街一带,西临今下河街,北在今五一大道与中山路之间。20世纪八九十年代,连续在长沙老城区五一广场一带发现了密集的战国、两汉和魏晋唐宋的古井,这无不印证了从战国时期起,今五一广场就是长沙先民聚集之城邑的中心位置。这一东西长约700多米,南北宽约600多米,面积近0.5平方公里的城邑,与今天的特大城市长沙市相比,无疑是“弹丸之地”,但与同期楚国城邑一比,却属“庞然大物”。
  不过,长沙成为一个实打实的行政区划单位,始于秦朝。
  秦朝刚立,秦始皇就采纳相国李斯的建议,废诸侯,立郡县,分天下为36郡。《晋书·卷十五》载,秦灭楚后“分黔中郡为长沙郡。”秦始皇二十六年(公元前221),置湘县,以湘水为名。长沙自此列入中原政权的行政区划,成为秦朝一级行政区划单位,郡治湘县。
  长沙郡是以今长沙为中心,北起洞庭,南逾五岭,东邻鄱阳湖西岸和罗霄山脉,西接沅水流域。据明朝祟祯年间编《长沙府志》沿革所述,秦代长沙郡下设湘、罗、益阳、阴山、零陵、衡山、宋、桂阳等9县。这是长沙最早的一批县级行政区划单位,其范围包括今岳阳、长沙、湘潭、株洲、益阳、衡阳、邵阳、娄底、郴州、永州等10个地市,以及鄂南、赣西北和广东连县、广西全州等地,面积几乎相当于今天整个湖南省。其中,湘县即今长沙、望城、宁乡、浏阳4县市区(望、宁、浏均为之后陆续析出),湘县故城即在楚国城邑的基础上改、扩建,为长沙郡治所,是郡守驻节之处,也是长沙郡的政治军事中心。
  秦代长沙在政治、军事上的地位远比前期更为重要。秦始皇晚年,令尉屠睢率 50万大军伐越人、戍五岭,发动征服南越的大规模战争,长沙既是前沿阵地,又是粮草等后勤基地,郡内修筑了通往南越的“新道”“驰道”,而今在永州、郴州犹有遗迹可寻。
  《史记·秦始皇本纪》记载,公元前219年,“千古第一帝”秦始皇巡行天下,曾到过长沙郡。是日,秦始皇从南郡“渡江,至湘山祠”。湘山,即今岳阳君山,那时还处于烟波浩渺的洞庭湖之中,山上葱茏青翠,祭祀湘君的湘山祠临湖而立。秦始皇欲渡湖登山,陡然,湖面大风骤起,波浪滔天,“几不得渡”。旋问随行博士:“湘君何神?”博士答:是尧的女儿、舜的妻子,葬于此。“威震四海”的秦始皇似乎还没有遇到过若此窘境,勃然大怒,遂下令派刑徒3000人将湘山树木砍伐殆尽,尔后,匆匆结束巡行,返驾回都。
  日月弥远,又因秦朝命途短促,二世即亡,秦朝长沙郡的历史大多已湮没无闻。今天只能依据秦朝郡县制度,为长沙郡描绘出粗淡轮廓。秦代长沙郡为地方一级行政区划,其最高行政长官为郡守,设有郡尉管军事,监御史掌监察。郡下各县,行政长官为县令(万户以下的县称县长)。县下设乡、亭、里等基层行政单位,有三老、亭长、里正等职,以禀承郡县命令,实施对基层之统治。可见,秦代长沙郡已有了一整套上承中央,下达到县,以至基层之层层相辖的系统性军政机构。
  似是一夜之间,变幻了时空。秦朝灭亡,汉朝建立。
  刘邦称帝,封开国功臣吴芮为长沙王,就地将秦朝长沙郡改建为长沙国,并将国都湘县改为临湘,《水经注·湘水》云,湘水“右经临湘县故城西。县治湘水滨,临川侧,故即名焉”。
  长沙国的建立,标志着长沙历史上第一个诸侯王国的诞辰。长沙国从公元前202年吴芮始封至公元7年废除,共存200多年,先后分为“吴氏长沙国”和“刘氏长沙国”两个时期。其中,吴氏长沙国自吴芮始封,到公元前156年其五世孙吴著死,因无子被撤除,共传5代,历时46年;“刘氏长沙国”从刘发始封到西汉王朝灭亡刘舜被废,共传7代8王,历时164年。刘氏长沙国之机,正值西汉王朝大刀阔斧地削藩,长沙国辖地大为缩减,前后析出桂阳郡和零陵郡,仅有临湘、罗、下隽、益阳、连道、湘南、安成、丞阳、茶陵、攸、昭陵等13县。
  后元二年(公元前142年),刘发回长安向景帝祝寿,舞蹈时,只是“张袖小举手”。景帝觉得奇怪,遂过问其事。刘发回答:“臣国小地狭,不足回旋。”于是,景帝将武陵郡、零陵郡和桂阳郡三地划与长沙国管辖,长沙再次成为威慑和抗击南越的前方重镇。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楚、秦、汉以来,长沙作为前哨,征服和扼制南越的战事从来未曾间歇,自始至终都是秦汉之明月和秦汉之关。战旗猎猎,号角长鸣,万马奔腾,振武磅礴……源源不断的大军从长沙向南开去。今天,虽然战马嘶鸣、刀光剑影早已消弭在历史的烟波里,但还是能从荒寂的黄尘古道上蔓生的荆榛间,找寻到那时战事的频仍、壮烈,金戈闪闪,战鼓震天,仿佛那股勇毅、浩然之气,依然在长沙这片大地上纵横驰骋……
  如此,就不难理解汉末王莽篡位时将长沙国改名“填蛮郡”(一说“镇蛮郡”),临湘县改名“抚睦”县了。“填蛮”或“镇蛮”,当为阻塞或镇守南越蛮向北之意,抚睦即为安抚和亲。既狠狠痛击又柔抚和睦,这是汉朝一贯对待外侮和蛮族的路数,王莽长沙改名即便有些任性癫狂,仍是不无深意。
  魏晋南北朝时期,为长沙郡郡治、湘州州治。隋前期撤郡,改长沙为潭州总管府,后期又改州为长沙郡。隋开皇九年(589年),改临湘县为长沙县,即为长沙名县之始,且不管如何变化,长沙县名不曾更易。唐朝时延续了潭州之名,设潭州府,长沙郡至此退出历史舞台。

/ 肆/   

隋朝将长沙改为潭州,并非向壁虚构,凭空臆测。
  开皇九年,隋将韩擒虎攻入建康城(今南京),陈朝灭亡。此刻,唯有岭南地区受冼夫人保境据守,拒绝归顺隋朝。隋文帝杨坚从南北朝时期效法周朝的北周起家,577年,北周武帝灭北齐,统一北方。581年,杨坚受禅代周称帝,改国号为隋,北周亡。隋朝翘企拿下岭南,在给扼守岭南要地长沙命名时,或许想起了周昭王。西周中期,“荆蛮”时有反叛。据《竹书纪年》记载,周昭王曾三次南征,均遭到“荆蛮”的强烈反制,及至“南巡不返”“卒于江上”。周昭王“南巡”远至长沙,今长沙与湘潭之间东临湘江耸立的昭山因此得名。昭山之下的湘江潭深湍急,名曰“昭潭”,即周昭王卒亡之处。《元和郡县图志》云,潭州“取昭潭为名”。
  开皇十年(590年),隋派使臣韦洸等人抚慰岭南,冼夫人率众迎接韦洸,岭南诸州悉数归隋,至此,天下一统,长沙不再成为自楚以来攻打和抵遏岭南的“边关”。
  唐时,长沙窑成为釉下彩的发源地,陶瓷兴盛一时。五代十国时期,长沙为南楚国都,这是湖南这片大地上,唯一一个以长沙为都城建立起来的封建王国。宋朝延续了前朝地名,长沙为潭州治所。北宋开宝九年(976年),潭州太守朱洞创立岳麓书院,将长沙的文化和教育推向历史鼎盛时期。元朝1274年时改为潭州路,湖广行省治所。1281年依然为潭州路,湖南道宣慰司治所,仍旧隶属湖广行省。
  然而,即使隋、唐、宋、元期间长沙被称为潭州,但潭州和长沙两名时常混用,特别是在一些诗文中,长沙两字出现的频次远高于潭州。李白有诗云:“一为迁客去长沙,西望长安不见家。”又云:“日落长沙秋色远,不知何处吊湘君。”杜甫漂泊长沙,诗云:“著处繁花务是日,长沙千人万人出。”韩愈游历长沙,诗曰:“长沙入楚深,洞庭值秋晚。”草书狂人怀素《自叙帖》开篇就云:“怀素家长沙。”
  元朝早期长沙称潭州,可到了1329年4月,怎么忽然改为“天临”了?潭州改“天临”,是文宗皇帝图帖睦尔亲自下诏所改,这里面还隐藏了一个故事。1320年夏,因权臣倾轧,元武宗次子图帖睦尔被流放到偏远的海南。1323年,流寓海南琼州(今海口)的图帖睦尔幸甚被召,于是,日夜兼程,涉风涛,越五岭,一路北上。“还至潭州,复命止之。居数月,乃还京师”。
  图帖睦尔到底在长沙滞留了多长时间?没有具体记载,只知是“数月”。潭州市井繁华,图帖睦尔居长沙期间虽然精神上郁郁寡欢,但物质生活还算滋润。长沙百姓对图帖睦尔这位未来的皇帝也算客气,不曾刻意去刁难他。可以说,长沙给图帖睦尔留下了非常美好的印象。1328年,图帖睦尔登上帝位,是为元文宗,遂颁布诏书,将潭州改为天临。天临,即天子临幸之意矣。这是长沙有史以来,第一次遇皇帝亲自改名,“天临”存世时间虽然不长,却给具有3000多年历史的长沙带来了非常有趣的故事。一座城市,就像一本书,若是没有几个动人的故事,谁能读得下去?当然,长沙这本厚厚的书里故事还有很多很多,且在不断地演绎、增添新的故事。
  到底是什么使元文宗对长沙具有这般好感?可惜,找不到这方面的文字记录。据《马可波罗游记》记载,其时,潭州是沿长江一带的新兴商业大城市之一。元代诗人陈孚在其咏潭州的诗中描写道:“百万人家簇绮罗,丛祠无数舞婆娑。”
  朱元璋灭元,明朝长沙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带有前朝皇帝莅临之意的天临路改为潭州府。1372年,又改为长沙府,并在长沙设立藩国曰长沙国,从此,潭州一名不再。同时,长沙府固定下来,直到1913年废除,但长沙之名沿依到今,不曾变更。1933年,长沙县、市分治,设长沙市,为湖南省省会城市。

  每每向人介绍长沙,我都会带几分自豪地说:“长沙历经3000年城名、城址不变。”像长沙这样,城名、城址从春秋战国一直循沿至今,这在全国异常罕见。
  冬日阳光温暖,我随人流在长沙沿江风光带漫步。道旁几树腊梅冲寒而开,花朵繁密、妖娆,花香馥郁,香远益清,宛似在散播着春的芬芳,撩人,袭人。因有湘江长沙综合枢纽,水位抬升,哪怕就是冬季,湘江依是“江澄如练、水天一色”,只是,江边再也见不到“白沙如霜雪”了,心中不觉闪过一抹怅惋。好在长沙城市建设日新月异,湘江两岸梦幻般的明丽风光莫不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美国作家斯诺在其《西行漫记》里,称湘江为“中国南方一条绝美的河流”。是的,长沙人当要感谢这条穿城而过的“绝美的河流”,正是湘江,长沙得名长沙!正是湘江之水,长沙人得以朴然、达然、刚毅、精进,“心忧天下,敢为人先”!
  长沙,长沙,可亲可爱。

摘自《长沙晚报》

责编:罗嘉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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