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张永中:雪中,采访一棵梅

  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2024-01-27 10:23:57

本文图片均由 田凯频 摄

文|张永中

说不上偶遇,天气预报早几天就在“造”雪了。接着就是线上线下的等待,再等待。

旋舞着。箥扬着。扭转着。纠缠着。泼洒着。如此汹涌。如此狂暴。周天寒彻。大地迷蒙。一派苍茫。如换了人间。这是我早上推开窗户所看到的景象。

如期而至的雪,还是让我着实一惊。

我给凱频打电话,邀他去吉信看一棵老梅。

“这么大的雪,车恐怕要上防滑链了。”电话那头说。他知道我心头挂着那棵梅,临了又回我,“我去想想办法”。一会儿,他告诉我,正好交警要去这一带巡路,我们可以结伴走。

我便约了分社的记者李寒露,去跟随,报道一下大雪天气的交通状况。

车,沿着老国道走,差不多是被裹进雪的迷阵里的。

采访一场雪,顺道就来到吉信镇国道边上的“无丘”小院前。

吉信,是吉首走凤凰209国道上的一个小古镇。如果把吉首还原成乾州,把凤凰还原成镇筸,那么它就是乾州走镇筸古官道上的得胜营了。叫得胜营,是它与一条现在被专家称为“南方长城”的苗疆边墙有关。这里曾经是屯兵设卡的军事要塞。文来武去的,纠缠着朝廷与边民的恩怨情仇,五百多年前就热闹过。出过总兵将领,知县大人,举人状元,院士教授,音乐家各等人物。有人物,也就有相应姓氏的大小院子。黄永玉母亲杨光慧就出生在这镇上的院子里。

踏雪访梅,就在雪梅为伴,雪白与梅红的那份诗意里。吉信镇高速出口国道边临万溶江结庐而居的“无丘”院的那棵梅,现在应该是凌雪初放,梅枝披离了的。我在车上这么想着,那棵梅在这场大雪中应呈现的雪白梅红,扶疏婆娑的样子。

车在斜坡上打了一个小侧滑,停在了路边。熟悉的“无丘”院门就在眼前,竟然是大门洞开着,这是与以前不同的。若干次地路过这里,停车赏梅,印象中院门总是紧闭着,每每欲入院赏梅,观其全貌的想法都没有得以实现,更不识梅主为何许人矣。整个梅院,带给人几分神秘感。来此赏梅,看到的也就只能是那侧逸出墙的半棵树影。即便如此,也是足够大了。一枝枝腊梅,一枝枝红梅,从可以说是粗糙的小砌块水泥砖墙挤出来,虽有点柴门的陋朴,但丝毫不输凌寒怒放的气象。腊梅开浅绿鹅黄的花,红梅开淡紫胭红的花,芭蕉叶则是深绿的。探出的枝条,把窄窄的国道盖了三分之一。

后经凯频访得,拥有这所梅院的是一位早已退休了的林姓老师。今天的院门敞开,便有了识荆一面的小期待。

进得门来,先是眼界一空,定过神后,才觉着有点不对,院子虚掉了一大半。原来,右手边那树红梅不在了,只剩左侧的腊梅和一丛被风吹破了叶子的芭蕉。院门敞着,院内小屋的门也敞在那里。雪肆意地落在院子里,不见人,也没听见声响。“在家吗?”半会儿,从二楼上下来了一名妇女。问她,那棵红梅哪里去了?她说不知道。过一阵子,听到屋里有窸窣的加衣声,走出一个男人。再问那梅。回答说,卖掉了。是贵州人挖走的,八千块钱。

没有考证过凤凰的植梅史,但可推据的是,梅应该是同汉儒文化一并驻进湘西苗疆边地的。我在《凤凰在下雪》中表述过,凤凰稍殷实点的有院人家,都喜植梅。没有院子的也会于屋场前后栽上一两棵。有的与芭蕉为伍,有的梅兰竹菊俱全。凤凰人普遍喜梅,画梅且工者亦多。明清两朝相继五六百年,都以筑墙修庙文武两手经略“苗疆”。肇建了以文庙,天王庙,书院为代表的诸多文化设施。江南文化喜欢的梅兰竹菊也得以与汉儒学一并装入边地士子学人们的眼界里。渐渐地,莳弄梅兰竹菊,便成为屋主修为学养的一种标志。

在我的印象里,吉信是有梅的。镇上的肖家院子有梅,吴家,龙家,杨家也都有梅在院。甚至,天王庙里也植梅。凤凰城里天王庙就有几棵梅王,每年都引得无数人前往观赏。至于碑亭坳上的“三潭书院”和万溶江边的“竹庐书院”,更是不用说的了。在湘西,有的古桥,古井边,也是常常能见到梅的。

“无丘”院子,坐落在万溶江左岸。邻近的是跨万溶江而过的一座单石拱桥,叫西门江桥。这类石拱桥,在湘西各官驿道上常见。仅从乾州那边数过来,就有小溪桥,湾溪桥,三拱桥。小溪桥,因河沟狭小,一拱而过。湾溪桥,两端先由石蹬砌上桥台,河中建礅座,再架上原木筒子形成桥面。三拱桥,故名三个跨拱,全用石头拱砌而成。吉信这座古桥,始建于明万历四十四年(1616年),因选了万溶江的最狭窄处,是一拱而过的。但拱砌法稍有不同,“拱圈为鹅蛋形实腹拱,所用石料,加工精细,密钻条纹,以糯米粥拌石灰浆砌,灰缝细小……历经几百年的暴雨洪峰冲击,仍然坚固无损,堪称石桥工艺精湛之首。”(引自凤凰县《文物登记表》)。1955年修建吉首至凤凰公路,将桥改造成209国道上的公路桥。现今公路改道,桥依然可通车行人,被列为文物保护单位。按照湘西习惯,凡建桥,凿井必植佳木贵树于其旁,楠桂青柏,甚至梅兰竹菊和芭蕉也是常有的。古人陆游所咏之梅就在“驿外断桥边”寂寞着开谢。此番意境,在这官路驿道上往来过行,便有了驿桥古梅的几分雅致。我在想,“无丘”院子的梅树和芭蕉不会是从这古驿桥头边移来而种的吧。

正因了那树梅,那丛芭蕉,我对这个“无丘”院子凭生了几分景仰。这也是在我那篇《凤凰在下雪》着笔于它的原因。文中,表达了对它的钦慕,同时又对其命运的一点担虑。我写道,“吉信国道边这两棵大梅树和它驻在的小院,是否能在一番番的城镇拆迁和道路扩建中幸存?大梅树命运如何?或许哪一天会被斫成梅桩,进了城市里的某家庭院?不得而知,但愿无恙!”

孰料,这一切竟一语成谶! 

再回头问屋主,贵姓?也姓林。那么,林老师呢?

“是我叔,早几年过世了。”

我们建议,是不是可以把挖走的这棵梅再补上?他说,算了,不栽了,占地方,长大了又会撑破墙。

雪坚持下着,我们穿行到后院,见柴屋边临崖处有两株小梅树。梅枝头缀了几点红影,被冰雪压着。

2024年1月22日雪晴时分

责编:蔡矜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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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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