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希望

  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2024-01-26 17:48:48

文|邓立佳

我妈妈出生于一个衰落的“书香门第”,名叫李雨梅。这个名字是我当“教书先生”的外祖父取的,我认为非常富有诗意,有雨中梅花之意,具有“斗争精神”。

我妈妈从小天资聪慧,在外祖父的教导下,写得一手好文章。据说在我妈妈七岁那年,外祖父为了帮助乡邻打官司,口授要点要我妈妈起草状文,呈给当时州府衙门申冤。那些衙吏对我妈妈写的状文大加赞许、竞相传阅。自此,家乡方圆几十里都知道我外祖父家出了一个七岁的女神童,写状纸“毒得鱼死”!

我妈妈写得一手好文章,出口成章的本事我是有亲身体会的。比如说,小时候当我们犯错误的时候,妈妈骂我们的话全是成语,什么“屡教不改”“孤芳自赏”“自取其辱”等等,一点也不像农村妇女骂人的词句。

妈妈年轻的时候能歌善舞、多才多艺,充满青春活力,在迎接解放和推动土改的宣传活动中,她的才华得到了充分的体现。但她最大的愿望还是读书。1956年左右,她考上了武冈云山中学,和我父亲(父亲读武冈师范)一起在武冈城里读书。大概他们是在那时候谈恋爱结婚的。

我妈妈中学毕业之后即参加了工作,在当地一所小学里面当老师。这期间,她陆续生了我哥哥和我姐姐,但仍然没有成家。直到六十年代初发生饥荒国家实行精兵简政,我妈妈被精简回乡之后,我父母才回乡建立了自己的家庭。正好这个时候我出生了,于是父母就把我的名字取为“立家”,后来我读书的时候,启蒙老师认为“立家”不符合大公无私的要求,便把“家”字改为“佳”字。1965年左右,妈妈又恢复了当小学老师的工作,以代课老师的身份奔走在周边乡村教书,直到七十年代初才成为国家正式教师。

妈妈十分热爱自己的工作,从不怕吃苦受累。在我的印象里,妈妈一直在最艰苦的地方工作,哪里最艰苦她就去哪里教书。全县最艰苦的地方就是天鹅山,处在崇山峻岭之中,缺水缺电、缺粮食,妈妈那些年一直工作在天鹅山的各个村,什么白云、竹山、烂屋冲等等。

我记得烂屋冲是一个十分偏僻的小山村。妈妈的学校实际上就是一个一年级班。这个班利用村民的一个堂屋上课,堂屋是泥土填平的,由于小孩子的吵闹已经坑坑洼洼,课桌全部是长条形的木板,凳子是五花八门的各种木凳,有长凳也有独凳,更有架在木架上的树干。黑板也是架在木架上的一块漆黑了的杉木板,木板上由于油漆脱落或者木屑损坏,经常露出灰白的的颜色。这个学校其实就是她一个人,语文、数学、音乐、体育都是她一个人教,不仅要从事教学工作,而且还要从事学生管理,还要带好孩子,负责她自己和弟妹们的生活。我读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有一次被妈妈带去她的学校。她忙得不可开交,突然又接到通知要去天鹅公社文教办开会,但是几十个学生又不能放学,妈妈居然要我暂时管理她的学生。我那时候也是和他们一样大小的小孩,可我却要管理他们,甚至教他们认字,我既觉得无比骄傲,又感到难以胜任,很勉强地接受了妈妈的任务。那真是一个漫长的日子!一开始,那些学生,还算听话,按照妈妈的要求大声地读书,但是到后来,有几个调皮的学生开始互相追逐、吵闹,甚至还有个别的离开教室,去房屋周围寻找食物和玩弄把戏。我简直为难极了,我不断地训斥他们,最后几乎是苦苦地央求他们,但他们并不把我这个和他们一样大、甚至比他们个子还矮的“老师”放在眼里。我的眼泪几乎都要流出来了,我非常佩服妈妈的管理能力,在她上课的时候,这些学生居然那么听话、那么老实,而我却完全做不到。因此,我只好一次又一次地朝学校前方的路口眺望,盼望妈妈早点回来。可是,望了很多次,妈妈的身影并没有出现,直到太阳快下山的时候妈妈才回来。她清点了一下人数,居然一个没有少,于是表扬了这些调皮的学生,还单独表扬了我。

我妈妈当教师主要负责小学一年级的教学,送了一个班又送一个班,哪个村的小孩多就要她去哪个村。由于没有固定的学校,所以,条件都是十分艰苦的,但我妈妈从来没有推辞过,甚至连一句怨言都没有。相反,每到一个村她都培养了几个得意的学生,都交了一些村民好朋友,分别的时候往往是难分难舍。她经常说:“别看这些学生很顽皮,说不定今后会出几个有出息的人物!”

妈妈一生喜欢孩子。从1957年到1972年这十五年中,妈妈一共生育了三男四女七个子女。

那时候,我妈妈还是代课老师,属于农村户口,我们兄弟姐妹也是农村户口,除了在生产队参加劳动,参与集体分配以外,同样分有部分自留地。在那个“吃大锅饭”的年代,要想填饱肚子,必须耕作好自留地。因此,父母利用周末或者晚上的时间,带领我们挖土种包谷、红薯、荞麦和南瓜、白菜等蔬菜,以此来维持生计。重活当然主要是父亲承担,但妈妈一点也不认输,她早在精兵简政回家务农的时候就学会了各种各样的农活,挖土、种菜,她什么都会。每天早上太阳刚刚出来,我们家里最先吆喝出工的就是妈妈,只见她衣服还没有穿整齐,头发也还没有梳理好,就一边拖着一双烂布鞋,一边拉扯后脑勺的长头发吆喝:“快、快起床,日头都晒屁股了,你们还在睡懒觉?”然后她一个一个地点名,直到所有的兄弟姊妹都起床下了地,她才会停止吆喝,然后下地寻菜、烧火做饭。

我认为,妈妈非常爱我们七姊妹,尤其关心我。小时候妈妈对我的关怀,使我感到特别温暖,点点滴滴都记在我的心里。比如,清早起来我只顾玩耍,脸也没洗,妈妈会搓块毛巾,冷不防地用力在我的脸上擦洗,边擦边骂,“看你这脸上都成了屁股一样!”洗澡的时候,我也会在澡盆里玩水,胡乱地在身前擦擦,妈妈也会走过来,用毛巾在我的背心、特别是耳朵背后猛搓,说,“看你这耳朵后面全是泥巴”!特别是大冬天下雪结冰的时候,我去上学之前,妈妈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一块新毛巾,扭曲以后塞到我的领子里,我顿时感到格外温暖,仿佛天气一下转到了春天……

长大以后,妈妈依然细心的关怀着我。

有一年暑假,我在国家级理论刊物上发表了一篇论文之后,感到特别高兴,晚上和我一起工作过的老同事喝了很多酒,第二天爬不起来,只感到肠胃翻江倒海、四身无力。到了上午十点多钟,妈妈见我还没起床,便进来问候,知道我是喝酒喝多了以后,给我下了几个荷包蛋,热腾腾地端过来对我说,“你喝下去,保证你马上好起来”。我按照妈妈说的,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果然很快就好了。妈妈说,“原来是饿了!今后你喝酒一是不能多喝,二是要注意吃东西,不能只吃光酒”。妈妈的话让我茅塞顿开,也使我永远牢记。妈妈亲手煮的这几个荷包蛋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一辈子都让我回味。

后来,我到了省城长沙工作,不能经常见到妈妈了。但是妈妈一直挂念着我,除了经常给我写信外,还多次到长沙看我。特别是在我生日的时候,妈妈或亲自过来给我做生,或托人带点礼物给我,必不可少的是,每年都给我做一双新鞋。看着妈妈做的新鞋,我仿佛看到妈妈一针一线纳鞋底的样子,心里充满感激。后来有一年我生日,妈妈来了,她亲手把一双新做的布鞋塞在我手里,说,“你今后珍惜着穿,这可能是妈妈最后一次给你做鞋了,妈妈实在是做不起了……”望着妈妈渐渐老去的面容,我的心一阵滚烫,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出。

我清楚地知道,妈妈对我的关怀,不仅仅是对我寄予了很大的希望,同时也是把我当成她的依靠。我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保护好妈妈,让妈妈健康长寿。

然而,妈妈在八十四岁那一年的清明节,在倒垃圾的时候,突然倒下了!她蜷曲在地上无法爬起来,话也说不出来。好在当时我们都在家里,及时把她送到医院抢救,妈妈很快清醒过来,诊断为脑梗塞。住了一个多月的院,妈妈总算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了。但是,她的语言和行动比较困难了,到现在只能坐在轮椅上休息,生活已经不能完全自理。

然而,虽然妈妈的身体不好,但是,她对国家、对社会、对家庭以及对我的关心并没有减少,甚至更加了!

她几乎每天都要看中央台和湖南台的新闻联播,国内外的大事她都清楚,经常提醒身边的亲人、乡亲注意生产安全,加强生态环境保护等等。

前两年,由于病痛的折磨,妈妈很不想吃饭了,身体一天一天地消瘦……后来,负责照顾父母的姐夫姐姐打电话要我回去,我对妈妈说,“您的身体还可以,只要坚持按医嘱吃药,再活几年、十几年完全是可能的,您要有信心,要尽量多吃点饭,尽量补充营养”。妈妈听我这样说,又重新燃起了新的希望,现在坚持每餐吃一大碗饭,吃不下霸蛮也要吃,现在的身体仍然很不错,仍然非常关心国家大事。

责编:蔡矜宜

一审:蔡矜宜

二审:曹辉

三审:杨又华

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我要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