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在《人民文学》上读过一篇小说《母亲大人》，内容是说单身中年男人张一肖租住在一个老旧小区里，最初他总听到对门钟师傅家里传来奇怪的声音，像濒死动物的哀弱呼号，原来邻居老母亲病得很厉害，已经神志不清了。钟师傅的弟弟平时几乎不管母亲，但是给“护工工资”给钟师傅。邻居老太太去世后，张一肖的母亲突然中风，生活不能自理，他焦头烂额顾此失彼，就花钱请钟师傅帮着照管。春节前，钟师傅弟弟突然要来，为了保住弟弟的这份“护工工资”，生活窘迫的钟师傅与张一肖商量让张母来冒充钟母，这时，张一肖才无奈地发现自己的妈妈已经失去语言能力。钟家弟弟虽然有些疑惑妈妈变样子了，但也没细看，听哥哥说是中风加药物所致，给了钱就走了。

这个关于养老的故事很残酷，当人们衰老到灵魂已经远去，只剩下沉重的肉身，无知无觉的时候，怎么办？

无独有偶，前阵子我在《作品》杂志上看到一篇小说《万事如意》，里面的主人公是年轻的护工，小说也描摹了一些老人的众生相，他们大多生活不能自理，需要护工照料喂食翻身等。看完小说，五味杂陈，老去是人的必然归宿，谁也不知道，老去之后的身体状况如何，将来怎么走完这人生的最后一段。

之所以想起了这两篇小说，完全是因为电影《硬核老爸》引起了我的诸多思考。今年的电影，前有《我爱你》，关注老年人的情感婚恋，后有公益电影《硬核老爸》，直面养老问题，走入观众心灵，引起社会对老年人的关注。

《硬核老爸》是温情轻喜剧，昏迷多年的石大龙被老伴的录音唤醒，身体硬朗、性格刚毅的他感到与社会已经脱节，不甘心在家无所事事，居家养老带来了一些矛盾和困扰，去养老院又呆不住，于是他和新结识的空巢老人罗庚、失独老人温水柱一道，开启了一段小镇体验之旅，终于找到适合自己的老年方式，在光明村的青山绿水中互助养老，发挥余热，其乐融融。

电影很有现实意义，养老是社会问题，家家户户都要面对。作为公益电影，它没有空洞的说教，生硬的植入，而是讲述了一个温馨搞笑的故事，有误会有分歧有矛盾，更有和解谅解和两代人之间的冲突与懂得，情节舒缓，娓娓道来，让人笑中有泪。

电影主角石大龙具有典型性和代表性，老戏骨杜志国表演流畅自然，在生活中我们能够看到很多同款邻家老大爷，空巢老人和失独老人戏份不算很多，但也刻画得活灵活现。在影片中，我们看到了三位老人的晚年生活，也看到了芸芸众生的晚年生活。

电影不仅体现了老年人的心路历程，同时，也表达了子女的付出和无奈，的确，两代人生活在一起，因为生活习惯和观念的冲突，有矛盾在所难免。

电影生活化的场景和细节，淋漓尽致地凸显了老年人的害怕孤独、害怕自己无用的情形，石大龙想和孙子交流，却被委婉劝止，“孩子要中考”，要做家务，儿子儿媳不让，现金购物被嫌弃，对女儿也帮不上忙，追“偷车贼”，人家其实是骑共享单车，儿子还不得已请民警配合演戏，表扬老人家“见义勇为”，别人甚至觉得老头有毛病……温水柱在街上当志愿者抵御孤独，空巢老人罗老师很潮很阳光，还在敬老院给老人们讲课，粉丝多多，回到家，还是刻入骨头的寂寞，他甚至花钱请人听课，“学生”走后，失落如潮水涌来……电影走入了老年人的内心世界，让观众在心灵上贴近自己的父母，对他们多了一些理解。

都说成年人的字典里没有容易二字，如今的中青年人，工作生活压力也很大，焦虑似乎成了成年人的流行病。影片中石大龙的儿女们都在尽力对父亲好，但他们也有他们的艰辛。儿子开小超市，女儿在物流公司，都忙得团团转。影片中有一个桥段，石大龙“离院出走”跑到光明村后，儿女千方百计找来了，石大龙对儿子发火，儿子忽然晕倒，这个时候，女儿忍不住说了父亲：“你为什么还要骂他”。石大龙一直认为儿子懦弱没出息，不像他这样有英雄气概，有时候对儿子态度难免有点粗暴。儿子病倒后，他在医院照顾儿子，反思自己的言行，尝试理解儿子，懂得儿子。电影里两代人的双重视角让观众的代入感也随之切换，加深了对角色的感受和认同。

这部电影艺术性和公益性成功结合，主创团队耗时五年，深入老年人群体，精心创作，影片贴近时代，贴近生活，非常接地气，没有流量明星，没有浪漫狗血曲折离奇的剧情，却有朴实无华的表演和温暖感人的故事内核，有真情在缓缓流淌。《硬核老爸》富有人文关怀精神，虽然还有一些瑕疵，如后段故事情节不够紧凑，但瑕不掩瑜，它仍是一部具有观赏性、思想性、艺术性的家庭伦理片。

或许是一种巧合，十年前，电影《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大热，以至于“致青春”都成了流行语，人们看着电影，在大银幕上寻找自己的影子，走出影院还在回忆自己的青春，而十年后，《硬核老爸》唤起大家对养老问题的重视，不仅仅提出了问题，还和观众一起找寻解决养老问题的出路，影片击中了观众心中的柔软之处，观众不由想到，自家老人要采取什么样的养老方案？自己的晚年生活又怎样度过？

电影给了一个光明的结尾，石大龙的儿子承诺照顾温爹爹，女儿的终身大事定下来了，空巢老人的女儿女婿外孙女都回来了，互助养老结合了社会、儿女和老人自身的力量，目前来说，也的确是一个比较好的模式，电影借角色之口说出老年人的心声，养老要尊重老年人自己的选择，大团圆结局更适合全家老中青一起观影，温暖向上，鼓舞人心。

或许，中年观众是最有共鸣的，一方面，自己在逐步走向人生的秋天，还要为儿女操劳，另一方面，要照顾高龄的父母，肩上的担子不轻。现实生活中会有更多的一地鸡毛与艰难困苦，有更多的酸甜苦辣泪笑歌哭，硬核老爸现在还硬朗，还可以纵情山水，找寻诗歌和远方，假如他不再硬核，成为小说中的那些失智失能老人，又将如何呢？电影《我爱你》中三对伴侣，主角身体健康，还可以继续享受人生，另外两对的结局，因为病患，就悲凉得多。

这，或许是下一部公益电影的主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