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屈芳芳

洋湖凼边斗杨屋场有一位老人，叫杨良国，今年76岁了，膝下两个儿子，在城里上班。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老人在斗杨屋场当过生产队长。对老人，我并不太了解，这些都是听姑伯讲的。而老人之所以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是因为每次回到乡下，都能看见老人跟他养的三头牛在一起，好像他们从未分开过。

来乡下的次数多了，我跟老人也渐渐熟络。那天，我对老人开玩笑说：“老杨，快过年了，您的牛杀不杀啰？如果杀的话，我买五斤牛肉。”我的话还没落音，老人瞪着眼睛望着我：“妹姬，我这是耕牛，杀不得。”说完，老人心疼地看着他的牛，好像我马上要把它的牛牵去杀了一样。

久雨天晴，恰逢周末，我又来到乡下。当清晨的第一道曙光照亮洋湖凼这片广阔的土地时，老人便从牛栏里牵出他的三头牛，远远地，看见老人牵他的牛在田间吃草。

立冬过后，村民们的稻谷早已收割，铺满稻茬的稻田里长出一寸多长的新禾，呈鹅黄色，比草还新鲜，牛最爱吃。老人的三头牛，一头水牛牯，两头母黄牛，在田间悠然自得地吃草。吃饱了，就发出“哞——哞——”的长鸣。

初冬的暖阳洒在身上，真让人舒服。吃过午饭，我便去田间溜达。走到河边一棵高大的野椿树下，发现老人戴着斗笠在一丘田里刹禾。我走过去，大声喊：“老杨，您的禾还没有收完呀？怎么不用收割机？” 老人抬起头，对我说：“这里原先是囗塘，地势低，收割机下不来，地又不能荒，只好慢慢刹了。” 见我拿着手机在拍照，老人又立起身，说：“妹姬，能帮我个忙不？”

我很好奇，老人会有什么忙需要我帮？于是，我站在上面，低着头对老人说：“什么忙？您说。”

“帮我到网上买头生猪，听说云南那边的生猪仔好，我想买一头来养，可我又不会玩手机。”老人回答。

听了老人的话，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老人认真地说：“妹姬，你笑什么？我又不是不给你钱。”

我停住了笑，说：“云南那么远，人家会为您一头生猪仔送货上门？”

“怎么不会？现在网络这么发达，什么都可以送货上门。”老人很自信地说。

尔后，老人又指了指不远处一丘田里一堆堆的莞堆说：“你看，那丘田也是我的。等到冷天，那些刹好的莞堆可以给我家垫牛栏、猪栏。

我突然想起上次姑伯的话：“老杨舍狠呢，一个人种了几亩田，不用机械，自己用镰刀刹，扮桶扮。这样，冷天到了，就有莞禾给他家的牛吃了，还可以垫牛栏、猪栏。”

看着老人弓背刹禾的样子，又望望不远处稻田里一堆堆的莞禾堆，眼前浮现七月半回乡下的情景：

老人单脚踩在扮桶的踏板上，双手抱着一捆沉甸甸的稻穗扮禾。打稻机呼啦呼啦地响，老人扮完一捆，随手扔下莞禾，又弯腰去拾另一捆，这样来来回回两个小时。

等我们从河洲上走一圈回来，老人把脱粒的莞禾捆成几个稻草人，搭在扮桶上，然后挑起一担夹杂着莞屑的谷子向禾堂坪走去。

这个时候，太阳也快落山了，绯红的霞光洒在老人的身上，把老人的身影拖得老长老长。

姑伯调侃说：“老杨家种的禾，要扮到过年去了。”

傍晚时分，村民们还在河洲上劳作。姑伯在油菜地里锄草松土，鸡们散落在田间觅食，杨良国老人刹完禾，便去田里牵它的牛了。落日的余晖染红了远天，老人牵着他的牛，准备回牛栏。

牛喜欢吃马根草，当老人把牛从田间牵出来，经过二奶奶家的屋墙角时，墙角落里一块空地上的马根草深深吸引着它们，牛们不肯迈蹄子，只顾埋头吃草，把草嚼得沙沙响。老人牵着三根牛綯，“嗬呲嗬呲”地喊。

“嗬呲嗬呲”的吆喝声，又把我带入三四月份春耕的时候。

记得4月15日那天早上，天清气爽，我来到乡下。沿着笔直宽敞的新修机耕道，能看见平整宽阔的水田里，一架履带旋耕机正在忙碌，发出嘟嘟嘟的声音。一群黑色的水鸟三三两两落在田坎边，叽叽喳喳叫得热闹。

堂哥屈利民正扛着一把锄头在田埂上走。紫色的豌豆花开在田坎边，花蔓绕着花萼，纵横交织，随风摇曳。我站在豌豆花边，放眼望去，十几个人正在一丘丘水田里忙碌着。

杨良国老人只穿一条短裤，头上戴着一顶斗笠，赶着一头水牛在犁田。屈利民告诉我，老人犁的这丘田原先是口塘，打田旋耕机奈不何，只有用老式的方法——牛犁田。

耕牛犁田有点吃力。老人左手拿着竹条和牛绹，右手扶着犁把，“嗬呲嗬呲”地 吆喝 。牛在前面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走到田坎边，停下来不停地喘粗气。老人在后面催:“走啰。”像训自家的孩子。牛似乎听懂了人话，向左边方向转，一脚踩下去，把泥水溅起几丈远， 溅了我一身。泥脚太深了，不一会儿，牛困人乏。老人便停下来，坐在田坎边一个人自言自语跟人聊起家常。

通往牛栏的乡道铺满了碎瓦砾，老人牵着牛，走在前面，三头牛慢悠悠地走在后面，牛的四只蹄子踩得碎瓦砾“吙啰吙啰”响。

远处，乌桕树在霞光里，更红了。一群麻雀突然从老人家还未收割的一丘稻田里飞出来，“哗——”地一声，飞到了对面高大的乌桕树上去了。老人牵着它的牛，渐渐消失在落日的余晖里。

责编：张德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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