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世毅

殷婷创作的、由长沙市花鼓戏保护传承中心、长沙市艺术创作研究院创作排演的现代戏新剧目《花猪司令》，是一个有强大艺术潜力的好剧目。无论在创意主旨、关目细节选择、艺术纠葛组织、人物关系编织、主要人物刻画、艺术结构的建筑、舞台呈现的追求、艺术表现的求新等方面，都有可圈可点之处，真个是“创意造言，皆不相师”（李翱《答朱载言书》）、花团锦簇、美轮美奂的一棵戏曲艺术新树。

唐代诗人白居易在《与元九书》中给诗下了一个定义，那就是“根情”“苗言”“华声”“实义”。四者至，可言诗。说诗有了这四者，它就像一棵果树，感情是它的根子，表达感情的语言是它的枝叶，优美的声律是它的花朵，深刻的义理（哲理、主旨）是它的果实。四个方面，情与义即内容，言与声即形式。白居易以果实为喻，生动形象地说明了诗歌等艺术品中内容与形式的辩证统一关系。我们将根情、苗言、华声、实义移植于对戏曲艺术的定义，应当也是合适的。根情，亦即取材，选择戏剧关目，精裁细节；实义，乃是提炼剧目主旨，凸显人物形象，宏达剧目艺术精神；苗言，华声，是为精心结构，适选方式，畅通表达，声情并茂，创造艺术意境等。

“根情”的情不是一般的感情，是指“声者发于情”“情者系于政”（见白居易《与元九书》）的民情、社情，就是民众聚焦的现实生活，是能真实地反映出现实生活本质的典型环境中的典型感情。

《花猪司令》的创作者有深厚的现实生活积累，艺术创作敏锐性强，因而在题材选择上睿思卓见，大胆呈现９５后硕士研究生朱花花，怀着“一颗不怕万难的心”，执着创业，不等靠、不依赖，敢于白手起家，勇往直前，屡败屡战，永不停步，“撞倒南墙，南墙撞倒也不死心”，终于在“产学研”之路获得成功的时代精神，因而剧目主旨鲜明，正能量充足。通过戏曲舞台的生动呈现，以朱花花等艺术形象为典范，既可张扬有志、有识青年大胆创业，广阔天地有作为的宏愿大志；也可借此剧的成功上演，彰扬中华传统文化，推陈出新，古为今用，洋为中用，让中华传统文明的正能量得传承、发展；更可发挥传统戏曲艺术表现当代生活的优长，在艺术观、价值观、文化观、空间表达观等方面为戏曲艺术现代性的实现，提供崭新样板。

情感新，就需结构巧，精心组织人物关系、关目细节、矛盾纠葛等设置。实现结构完整，喜剧性强的艺术效果。

《花猪司令》全剧五场，围绕硕士研究生毕业的朱花花矢力自主创业的行动主线，组织出朱花花与刘犇的情爱线、朱花花与王主任、李大嫂的工作线，以及王主任与刘犇的相互利用、与李大嫂夫妻间的生活浪花等人物关系网和矛盾纠葛，生出朱花花开瘦身（减肥）店不成，转而推销猪肉，又不成而“为了花猪血统真”，利用自己所学遗传学知识，寻找和培育具有基因异禀的宁乡花猪，大胆开办花猪养育场，偏又遇上流行猪瘟等关目细节，中间还夹杂着刘犇借爱恋之名生出的种种不理解和阻难。再三失败之际，防疫专家、花花的老师却研究出花猪血清有抗体，不怕猪瘟的科学结论，意料之外让开发花猪养殖获得成功。喜剧性的诸种细节设置，既促成了朱花花的创业成功，也促成了她与刘犇的婚姻。

全剧主要人物形象刻画成功，个性鲜明，合乎时代特征。创作者对人物形象的定位，大致成功实现。

朱花花，９５后，勇敢执着，抱着“无论何时何地，我都要学会独立行走，虽然很难，但我会走得更坦然些，更自在些”的坚定信念，单纯、天真，甚而鲁莽，立志成为白手起家、“不轻易去依靠一个人”的自强者，因此对富二代男友刘犇的求婚一再拖延。大学毕业后忙于各种创业，坚定认为“人是可以凭自己的本事体现价值的”，终于在宁乡花猪的基因研究、正种培养、科学养殖，走向国内国外上获得成功。刘犇，富二代。智商高、情商高，但有些吊儿郎当。迷恋朱花花但又未能真正了解她，更无法彻底征服她。寄希望于朱花花在一再失败的现实事态下低头认错后悔，欢迎她创业失败后回来嫁给他。王主任，村主任。一心想带领村民奔小康，责任感强，群众基础好，但有点小小的圆滑世故。致富路上的运气也总差那么一点，干啥啥不成。年年画饼，就是没吃上。李翠兰，王主任的老婆，操心重，口风不紧。对丈夫一心扑在工作上既支持又不支持。支持他赚钱，不支持他蛮干。因此她就像墙头草，两边倒。时而积极，时而消极。个中的朱花花、刘犇形象，更具有价值观、文化观、舞台空间观上的“现代性”新特征。

全剧在“华声”上追求“现代性”的舞台空间表达。如每一次朱花花的承诺和决定，刘犇不赞成，都能打破舞台空间的限制，直接接上刘犇的话语和行动，并把显然不在同一空间的刘朱以及刘朱与众村民的场面无缝地对接起来，既减少了换场的时空隔离，又将场景和人物的行动巧妙地纫缝一处，完成时空的转换，充分发挥了中国传统戏曲艺术时空转换上的优长，是导演艺术上的继承和创新。

同样，各场穿插的群舞既活跃了舞台的表演，又是人物动作的戏剧性延伸，更是人物心理活动意象的形象化艺术表现，如第一场的“胖猪舞”，第二场市场上卖猪肉的与卖西洋牛肉的对立式场景，第三场朱花花对村民宣讲养花猪的创意在于“人无我有”，把猪卖给烹饪学校，“为未来的厨师打下花猪的种子”，村民们所跳的花猪舞以及第五场朱花花和刘犇互诉情愫的二人舞及群舞等，都有异曲同工之妙。“花猪型”的出场，以其能通人灵的动作，巧妙地诠释出人们对花猪的期许和烘托出正宗花猪养殖成功的皆大欢喜的心理。“花猪型”的塑造是导演艺术的焕然一新的创造。

大量地创新花鼓戏艺术表现手段。对剧中主要人物朱花花的表演，为其设计了特有的个性化专有动作——大展手和宽俏步，展现出朱花花的热烈、奔放、爽朗、洒脱，朝气蓬勃而无所畏惧，人美身美心灵美。

朱花花的扮演者赵月红，唱念、台步、身段动作均好，声气充足，一以贯之，前后始终如一，保持饱满的热情和声气的力量，让台上的朱花花始终朝气蓬勃。身段动作、台步等有专门设计的专属动作，并与不同心境、不同环境合理处理。如第五场，朱花花在与刘犇分手后，对着“花猪型”倾诉心声，这时候的表演，专属动作和身段表现相应减少。这处唱有３个层次，第１个层次是苦闷的心情无处诉说，只好对不懂人情世事的花猪诉说，气氛是低沉的，以吟唱为主，故而动作不多，动作则放在从第２个层次起慢慢炽热的心境时分别使用，力求“圆泛”“应时”“应心”。

饰演刘犇的丁城欢，大改演容，基本脱离了过去演传统戏小生的型范，无论从发声、演唱、身段、台步等艺术表现上都翻了个个儿，努力向现代生活中的有文化、有知识、有票儿的青年富二代靠拢，亦像赵月红那样，找到了这个角色的专属动作和身段。表演中动作幅度大，声音加粗，粗中有细，形成了刘犇这个艺术形象的独自气质。刘犇在爱情上对朱花花是矢志不变，热情永在，但他身上有钱人高人一等的自我优越感却让他有些飘飘然；他有知识，自然有儒雅的一面，但他那种“只要有钱能解决问题的事就不算事”的目空一切的感觉，使他不能平眼瞧人，也不能真正了解朱花花。因此，对他的专属动作设计既幅度大，又有些飘；既自觉稳重但心底虚；既大话连篇却又小气抠门；既大胆求爱自显高大却又委曲求全、底气不足；既儒雅却又狂狷（大话狺狺却自卑）。较为恰切地演出了刘犇，这个现实生活中的富二代形象。同样，李翠兰手拿拂帚以及车团身的专用动作，表明她热情、直爽，耳听八方故爱管闲事，口无遮拦能引是非。全剧的音乐正调、小调结合，依剧情、人物动作而合理配置，既有人物的专用曲调，又有群众场面的合适音乐，特别是两处小调的群众场面，既热烈动听，又特别贴切当时的戏剧情境，使用得妙不可言。

固然，《花猪司令》乃创造之初，全剧艺术表现上瑕瑜、精粗、细糙互见的情况仍然存在，尚需加工、打磨、提高，在精彩的基础上更添光彩，致于花团锦簇、一果靓丽的艺术新树。

（作者系一级编剧、研究员、湖南省艺术研究院原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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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