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访北方农家

    2023-11-01 12:19:27

文 | 谭圣林

深秋北方,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烈日余威依然,丝毫没有南方人想象中的寒冷。我们一行三人,欣然来到山东中部昌乐县营丘镇桃园官庄村,做客同事小马老家。

进入山东,给人直观的感觉,就是大。从机场乘车一路过来,全是大马路,高速国道甚至县道,双向八车道十车道是标配,这当然得益于山东广袤平整的地理优势,不像中部省份,修路就得架桥开凿隧道,造价成本远在十倍以上。一辆辆载着寿光大白菜、济宁大蒜头、潍县大萝卜、烟台大苹果、临沂大花生的大卡车,风驰电掣般跑得畅快,把一垄垄麦地菜地甩了个不着边际。

乡村里的白杨树腰杆硬直,树下满地落叶缤纷,被烈日烘焙得焦干燥脆,风起,扬尘,沙沙作响,一脚踏上去,生怕擦出几点火星子引燃秋天。

小马家房子是标准的北方农家式样。环顾一圈,家家户户门口用铁丝网或木架子码放着玉米棒子,堆积如山,几千斤,几万斤,金黄刷亮,比试已经到手的丰收。剥了的玉米粒可以打成玉米粉,精细的做面粉,粗糙的就交给猪二师兄打牙祭了。去了玉米粒的棒子骨也是家中一宝,塞进灶膛里烧火炒菜,或者烧炕暖床。

我条件反射般问,这要下雨,玉米岂不淋湿沤烂。小马妈妈王姥姥笑着说,你以为像你们南方,一场雨下几十天,俺们这里雨水少,蜻蜓点水般,干得很,万一下雨,塑料薄膜在一旁候着呢。我这才想起,这几日住在附近宾馆里,换洗的衣袜挂在室内,一夜全干了,根本不需要劳烦阳光直晒。

小院大门和主楼大门别有讲究,一律靠房屋最右边,让人有走偏门的错觉。过年或家有喜事的红对联,不像南方贴在左右门框,而是大大咧咧贴在两张大门板上。“红梅傲冬雪,绿柳迎新春 ”,磨盘粗的大字,在玉米堆硬核面前,展露几分主人家的软实力。

左邻右舍的房子,一般以家族为单元,联排一体,但都是低矮的一层,盖上加重的彩石金属瓦。显然,这是防风防寒的设计需要。人字形的屋顶上,一律架着太阳能光伏板,收纳苍穹独宠北方的热度,烧水,供暖,充电,得来似乎全不费功夫。

出行进城,自然是小汽车面包车,穿梭在纵横交错的旱地之间,则需一辆电动三轮车搞定,别小看这笨重铁疙瘩,拖货,运肥,买菜,都派得上用场,八九十岁的老妪老头,十来岁流鼻涕的小屁孩,个个轻车驾熟,拿捏于股掌之间。

说话间,小马几位兄嫂姐妹“砰砰砰砰”,把铁锨、䦆头、四齿锄丢进后三轮车厢,大伙一路开往约莫两百米外的大姜地里。这块地约莫有两个足球场大,铺满了机械收割完毕的姜杆。小马大哥说,收割机一路杀青过去,总难免有漏网之姜,要么深藏未挖动,要么浅隐未摘脱,说着挥锄扒开一层姜杆,果然有一行原封未破的土壤,掘地一尺左右,一墩黏连一排的大姜沉睡在黑土中,虎头虎脑般可爱。

大姜又称生姜,本味辣, 出黑土而不改金黄贵气,脱胎于苦涩而不失清香,掰一小块,闻之欲咬欲嚼欲品,口舌喉鼻顿时润燥刷新。众人拾姜力量大,忽而从土坯里发现一坨皮厚肉凸的老姜大喜,忽而不慎挖断几块子姜惊叹。不到半个小时,每人手里的塑料袋就鼓沉了,倒在一起,装满两个蛇皮袋,足有一百多斤。

凡事总喜欢反过来想一下,要是不来一次回头看,查漏拾遗,这些大姜岂不与人间美味佳肴无缘,将烂在地里化了?小马大哥憨憨一笑,满不在乎地说,家里种了二十几亩大姜,一亩地产一万五六千斤,收入五六十万元,区区一两袋姜,还不够塞牙缝嘞。唉,真是大大咧咧的山东人,手指缝里都漏油,就权当是给黑土地哺育生命的打赏吧。

虽说靠地吃地,收益颇丰,但是村里像马家兄妹这样的,仍然不安分于单一的渠道创收。他们不像内陆省份的年轻人,背着行囊和乡愁千里跨省去打工漂泊,而是就近在县里市里赚外快,特别是机械化种植收割普及后,可以腾出更多时间去开滴滴,搞装修,做销售,城事农事都干,有钱了,城里买房买车,农村建房养老,省去了“白发星星筋力衰”的王姥姥对子女过多的牵挂。

不由得感叹,北方是实实在在的地大物博。伸眼望去,一旁刚刚摘过玉米棒子的杆子仿佛列队操场,待主人收割为柴火。已经长出嫩苗的冬小麦,一线一线,一垄一垄,恍若村里小芳编织晾晒的绿草垫,正是“ 小麦青青 玉米 黄,原头日出天色凉

“耕者求沃土,沤者求深源。”没有水源,所有忙活都是白瞎,必须深挖五六十米,才可见水头,打井,埋管,抽水,浇灌。说到水,小马大哥还记起个小场景,有一年夏季的晌午收麦子,喉咙干得只剩下一层灰尘,回家路过一小水坝,几兄妹一头扎进水里一顿牛饮,不料上屋的男孩二丝正好路过,仗着牛高马大,趁机捣蛋击水,马家二姐那个急,呵斥道:“痢瘌(恶心),信不信俺跟你抡皮锤(打一架)!” 说完冲上去挽住那二丝脖子,一使劲,硬生生把他扳倒在沟边。女汉子回头狂饮,直呼清凉,忽然“呱呱呱”,游来一群鸭子,瞬间反胃,又忍俊不禁。

“处瘠土则劳,处沃土亦不逸。”北方农村的黑土地自带油水,滋润着干燥的大地,不光是大姜长势威猛,路边几株茄子也是肥得紫黑,密密麻麻挂着几十个茄子,盘根错节的南瓜藤下,也结满一地虎蹲蹲胖乎乎的南瓜。

“其实,我们这里的大姜不少发往你们南方,我们北方干燥,吃姜较少,怕上火。”小马大哥说。确实,南方潮湿,故口味重,无辣不欢,鸡鸭鱼肉小龙虾,白菜豆腐莴笋片,有辣椒还要拌入姜片,辣上加辣,辣里个辣,直到猛辣才直呼过瘾。

说到吃,斤把重的大黄桃,鹅蛋样的大柿子,灯笼般的大苹果,不一而是。惊异我认知的,是北方大盘菜。大概是北方人自谦,鸡喊作笨鸡,猪喊作笨猪,狗喊作笨狗,鸡蛋喊作笨鸡蛋。上桌的荤菜素菜却一点不笨,清淡,少油,拌酱,无辣,是主色调,吃得饱胀,也易消化。相比南方人红油、辣椒油、酱油唱主角的浓烈味道,更柔和更健康。

一盆羊肉炖汤原汁原味,唯一的作料就是香菜,舀一碗,不腥不膻,哧溜哧溜就见了碗底。至于虾蟹海鱼,更是清蒸清炖,连姜片都不必添加。

最辣眼的,是“三碗虫”。油炸蚕蛹肉滚滚,包裹着一咬即溅的肉汁。知了和蚂蚱更唬人,端上桌,乍一看,活脱脱一个个昆虫标本,足翅头尾齐全,挨挤一盘,似有起飞撕咬食物之态 ,令人观之舌头发麻。

“这是我们这里天然的高蛋白。”主人家一边推荐,一边带头嚼食,那嘎嘣脆的响声,很有食欲代入感。据说知了还有点传奇色彩,历经树上产卵、落地入洞、吸天地之精华后,几年甚至十几年才钻出地洞,再爬至树叶草丛上,深秋夜晚气温低,霜草苍苍虫切切,刚入世的知了一时飞不起来,于是乎众好食者打着手电筒寻寻觅觅,整个杨树林里电光如萤,捉拿知了的人比知了还多。

其实南方也盛产这些美味,只是南方人略显矜持,一般人不食。经过一番短暂的思想斗争,终于下了筷子,果然入口即碎,口齿余香,丝毫没有咀嚼虫子的恶心感。看来,凭这几碗虫菜,足见北方人的生猛和粗犷。

窝窝头包虾仁酱,海鱼配煎饼,大葱大蒜生嚼,主人家吃得鲜味十足,我们却觉得腥味呛鼻,恨不得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辣椒粉撒上去,吃个汗流浃背。

返程时,王姥姥拿出蛇皮袋,给我们每人装了一袋大姜一袋花生一袋大蒜,哪里提得动,那就喊快递吧,把北方农家的乡土乡情一同发送回去。生姜吐辣,花生溢香,大蒜消食,再满上一碗山东芝香酱酒,绝绝子的北方风味,惊艳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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