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是一把双刃剑

苏露锋     2023-10-31 11:19:40

文/苏露锋

《红楼梦》第六十四回,林黛玉自谓“曾见古史中有才色的女子,终身遭际令人可欣可羡可悲可叹者甚多”,便以五位美女入诗,以寄感慨,贾宝玉题之为《五美吟》,其中一首是咏叹西施的:

一代倾城逐浪花,吴宫空自忆儿家。

效颦莫笑东村女,头白溪边尚浣纱。

关于西施的故事,大家耳熟能详。越王勾践为复国雪耻,将西施训练三年后,献给好色的吴王夫差,使受媚惑,以乱其政。越国灭吴后,吴人沉西施于江,以报被夫差沉尸于江中的伍子胥。林黛玉诗的前两句,是写西施的人生际遇和心境:她在吴王宫中虽受宠幸,却禁不住思念儿时的浣纱溪畔;她想要的不是这雕栏玉砌、红墙绿瓦,而是旧时乡土、往日情怀;她知道,她的倾国倾城之色也终究会逐浪花流水而去。

诗的后两句则谈到典故东施效颦。相传西施家乡的东村有个女子,貌丑,人称东施,因见西施“捧心而颦(皱眉)”的样子很美,她也学着捧心而颦,结果反而更丑。后人把东施效颦当成笑柄。

唐朝诗人王维在其诗作《西施咏》中说:“当时浣纱伴,莫得同车归。持谢邻家子,效颦安可希?”意思是说,昔日一起在越溪浣纱的女伴,再不能与她同车去,同车归。奉告那盲目效颦的邻人东施,光学皱眉怎能就希望别人赏识呢?不仅如此,王维又在诗作《洛阳女儿行》中说:“谁怜越女颜如玉,贫贱江头自浣纱。”在他眼里,西施无疑比东施幸运。西施在吴宫享尽荣华富贵,而她的旧伴东施,却仍需辛苦浣纱度日。

但林黛玉的观点与王维相反,在她看来,西施命运之不幸,远在“东村女”之上。当年浣纱的女伴一生不曾远离故土,在溪边日复一日地过着浣纱的生活,直到年老发白。东施这种朴拙的人生、平凡的幸福,远胜在残酷政治斗争中香消玉殒的西施。这是林黛玉(实际上是曹雪芹)的切肤感受:在她眼里,不管是金碧辉煌的吴王宫,还是白玉为堂金作马的贾府,都只是囚禁身心的牢笼、埋葬幸福的坟墓。

西施、王昭君、杨玉环……人们记住了她们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美,但谁能真正体味到她们的身心之苦?美对女子而言,是一把双刃剑,在给予她殊荣的时候,亦把她推入不幸之中。回眸一笑百媚生的杨玉环,最终自缢于马嵬坡梨树下,成为唐玄宗荒政的祭品。即便是因汉匈和亲而名垂青史的王昭君,其结局并不比杨玉环好。

作为女人,昭君是不幸的。史书上这样记载:汉元帝建昭元年(前38),昭君被选入宫。“入宫数岁,不得见御,积悲怨”。公元前33年,匈奴单于请求和亲,昭君自愿远嫁。在匈奴大漠,昭君先嫁呼韩邪单于。三年后,老单于去世,依习俗昭君应嫁老单于的长子,也就是她的继子复株累单于——这是深受汉文化熏陶的昭君难以接受的,加上思乡心切,昭君向汉廷上书求归。汉成帝却敕令“从胡俗”,昭君不得不再嫁复株累单于。新单于为了巩固自己的权位,防止他人篡夺,杀掉了同父异母的兄弟——老单于和昭君所生之子。复株累单于去世时,昭君才三十三岁。思乡之苦,下嫁继子之辱,亲子被杀之痛,最终压垮了昭君,不久她服毒自杀。

昭君有诗作传世:“高山峨峨,河水泱泱。父兮母兮,道里悠长。呜呼哀哉,忧心恻伤。”这正是她身处大漠时凄苦心境的真实写照。此时的昭君,是不是后悔进入汉宫,远嫁匈奴,而情愿如东施一般过着平凡而安逸的小日子呢?

高处不胜寒。姿色、财富、权力都是如此。你拥有的越多,面临的机遇越多,遭遇的陷阱可能就越多。你凭倚的资本越丰厚,付出的代价可能就越高。这是人生的辩证法。

摘自《士人风骨》,北岳文艺出版社2023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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