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香云雾里

  新湖南客户端   2023-10-10 11:24:57

文/杨 丹

刚下了一场春雨,家门前的沱江涨了水,碧波荡漾的河面,变得混浊而汹涌,河里坚固挺立的跳岩,不复平日里敦实的身姿,变成一个个漂在水里的黑盖头。而远山如黛,笼罩着一层薄纱样的云雾,深深浅浅,欲静似动。嘎嘎深爱的老茶树就隐在那云雾间。高山有云雾,云雾出好茶。这话,嘎嘎常说,小小的我也便记住了。

天上的阳雀在“归归罗,归归罗”地叫,对河的阳雀花正开得热闹,粉紫粉紫的,是我最爱的颜色。正盘算着什么时候叫上姐姐,偷瞒着妈妈,踩过跳岩,去摘一些阳雀花回来,用线缝扎成绣球玩。因为一涨水,妈妈就不准我们去河边,更别说过跳岩了。

嘎嘎的拄棍声“笃—笃—笃”地从灶房响起,“满妹崽,满妹崽,茶炒好了,来试试嘎嘎的新茶。”

当地的土话,外婆叫嘎婆。大哥在小时候图省事叫嘎嘎,习惯了长大后就改不了口,后面的妹妹们便跟着都叫嘎嘎。对此称呼,外婆非但不见怪,反而很喜欢,觉得特别又亲近。

茶叶不多,就一筛篮,是嘎嘎托本家侄儿采的今年新茶,自己炒的。我走上前,用手拈了几片,放到嘴里嚼一下,小脸皱成一团,“啊——好苦!”然后一口全吐了出来。

嘎嘎作势要打我的手,笑着轻斥:“哪有这么呷茶的?又牛嚼牡丹,尽糟蹋好东西哟!”

不知道是少时不识茶滋味,真觉得苦,还是逐渐眼盲的嘎嘎没掌握好火候,将茶炒糊了,反正我就是觉得不好吃。当然,嘎嘎总批评我不会品茶。她说要打井水烧开,泡着慢慢喝。茶有清香,闻之忘忧;茶有回甘,越喝越甜;茶里有人生,品之有百味。不过我总没那个耐心,还是牛嚼牡丹。

嘎嘎年轻时是远近闻名的美女。家乡话说人长得漂亮,叫“长得乖”,嘎嘎因为小时候就“长得乖”,所以小名“乖妹”。我当然没看见过“乖妹”小时候是怎么可爱法,甚至她正常时候的面容我都没看见过。由于一次意外受伤,嘎嘎老年时手术摘了一只眼睛,仅存的另一只眼睛视力也随之受损,看东西是模糊的。所以印象中的嘎嘎,是一个独眼的面容有损的老妇人。虽然她从不发脾气,非常慈详,我们几个孙辈都很喜欢依恋她,但平心而论,与漂亮好像有点距离。

不过,嘎嘎的皮肤是真的好,瓷白瓷白的,没有可怖的老年斑,比别的老人家干净很多。有乡亲来和嘎嘎扯白话,往往会恭维两句“您老身体硬扎,气色好咧,皮肤比年轻人还好”。嘎嘎笑着答:“托您的福,还呷得睡得。要多喝茶咧,喝茶对身体好。”这时,我常会在一旁撇撇嘴,暗自腹诽:又在宣传她的茶,哪有那么好嘛!嘎嘎行动不便,长年坐卧,一天除了睡觉,就是坐在堂屋里,冬天,在火塘边烤火,夏天,摇着蒲扇歇凉。可她身体健康,活到90岁,除了眼疾,没有其他大的毛病,连积食都很少。这可能真的与她一生嗜茶有关。

长大后,知道绿茶里含有丰富的多酚类物质,有很强的抗氧化作用,可以中和自由基,减少黑色素的积累,去斑,延缓肌肤老化。还能收缩毛孔,使皮肤光滑,减少皮肤敏感,缓解炎症,降血脂。我更笃信这一点。

“你嘎嘎呀,冒得饭呷,都要喝茶。”身为独生女的妈妈知道嘎嘎离不了茶,即使是在那个饭都呷不饱、什么都凭票供应的年代,也会想尽办法,托人买茶,不敢断了嘎嘎的茶。

当然,爱茶又能干的嘎嘎自己就有一手制茶的手艺。她爱到高山云雾升起的地方,寻得那百年的老茶树,采得那芽尖,自己回来杀青、揉捻、烘干。即便后来眼睛看不清了,她也会请人采回来,自己摸索着泡制。

茶不仅护卫了嘎嘎的健康,也是她漫长孤寂岁月里的朋友。

其实,嘎嘎不光人长得“乖“,家境还很富裕,能说会道,为人和气,识字不多,但算账一把好手,尤其心算好厉害,是四邻八乡能干的老板娘,管着家里的几个店铺。嘎嘎精明能干却不泼辣,是韧性十足却又温柔似水的女人。她常说“和气生财”,我几乎没看到她和别人红过脸。我喜欢嘎嘎的温柔,能熨贴我成长中的小别扭,也常让我忘记她曾历经的苦难。

嘎公(外公)高大俊朗,可年轻时误入歧途吸上了鸦片。看到家里辛苦赚来的钱财化为了轻烟,嘎嘎一狠心,和嘎公分了家。那时的老辈人没有离婚一说,只是家产作了分割。嘎公拿田,女儿和店铺归嘎嘎。我曾问过嘎嘎:“ 公为什么拿田,不拿店铺?”嘎嘎恨铁不成钢地叹口气:“店子要打理,他一个鸦片鬼,有什么心思管铺子啰?拿田就省事得多,一丘丘地卖起来方便。”

不出几年,良田卖光了,嘎公又腆着脸回到嘎嘎的灶头吃饭。别人都有些看不起嘎公,但嘎嘎再一次以她的博大与宽容接纳了败家的丈夫,包括他时不时趁嘎嘎生意忙时到收银柜里顺些小钱,嘎嘎也睁只眼闭只眼,“不想让他日子太难过”。

新中国成立后,土改划成分时,因为家里没田,嘎嘎家没被划为地主,只是一个“富农”,算是因祸得福了一回。但嘎公的身体也熬到了尽头。

一个富裕的家庭失去了田土,一个年轻的妻子失去了丈夫,一个漂亮的女人失去了美貌,一个健康的身体失去了光明。长大后,我回想嘎嘎这一生,实在是坎坷。年轻守寡,年老眼盲。虽高寿,可漫长、黑暗并孤独的日子未尝不是一种折磨。可我从来没有在嘎嘎身上感受过抱怨命运不公的怨气和郁气,她平和地接受命运的安排,看不见光了,却总是用心中的光去温暖别人。待人总是温言软语,和煦耐心,并尽力地给予我们这些孙辈们以温暖:给我们讲故事,记得我们每个人爱吃的东西,记得我们长尾巴的日子,并送上祝福。尤其可爱的是每当身边只有一个孙辈时,她就到床边的柜子里,摸索着找出珍藏的糕点,说,快点吃,别让其他人看见。搞得吃东西的人以为自己受到了特别优待,开心得不得了。虽然后来知道了,大家都享受过这款优待,但开心已被珍藏。那真是童年里特有的甜。

年轻时的嘎嘎很讲究,有心爱的茶具。可老了,只喜欢用一个白色的大搪瓷缸喝茶。一是装的多,不用续杯,也不易碎;二是方便眼睛看不见的她可以将茶缸煨在火塘边,天冷时随时可喝到热茶。爸爸妈妈忙着工作,我们小孩子也有自己的学业和玩伴,嘎嘎的日子大多是这样静静地一个人“围炉煮茶”,品茶,也品人生。

自嘎嘎去世后,故乡那片云雾中的老茶树渐渐淡出了我的视线,并彻底成为了回忆。不想,这个金桂飘香的季节,在洞口的古楼茶文化生态园里,我又一次看到了久违的云雾茶。山高且陡,我们坐着电瓶车登了顶。置身于满山遍岭、壮观震憾的高山茶园里,品着自明朝蓝玉大将军献茶即被朱元璋指为贡茶的古楼雪峰云雾,有点沉醉,有点微醺。好茶醉人咧!

公司的董事长叫肖冬红,一个俏丽干练的女人,省人大代表。我们到达茶园的那天,她正带领着公司团队在市里参加一个重要的营销大会,没见上面。晚餐时,她从市里匆匆赶来,说一定要陪我们吃晚饭,盛情一片。以为她年纪和我不相上下,哪知已届花甲,早当上奶奶啦,有一对可爱的孙子孙女。提到刚拿下的一个大订单,她喜上眉头,春风满面。其实,营销只是手段,品质才是关键。古楼雪峰云雾的茶多酚和氨基酸含量非常丰富,要口感有口感,要营养有营养,当然不乏识货人。

之后得知,她的创业之路也不是一帆风顺的,曾有高低起伏。可看到现在的她,无人不赞一声:人生赢家,事业有成,家庭美满。这是不是满山的云雾茶给予的馈赠?

有位哲人曾经说过:“茶不过是两种姿态,浮起、沉下;饮茶人也不过是两种姿势,拿起、放下。沉时,要坦然面对;浮时,要淡然相迎。”

高山有云雾,云雾出好茶。在古楼御茶园的云雾里,望着层层叠叠、似乎与天相接的满目青绿,闻着淡远幽然的茶香,心也在沉浮间飘得很远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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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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