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大唐来——长沙窑遗址寻访记

蔡武   《文萃报》   2023-09-27 15:10:52

文、图/蔡武

2017年5月17日,国家领导人在北京召开的“一带一路”国际合作高峰论坛开幕式上发表主旨演讲时,特意提到1998年在印度尼西亚勿里洞海域发现的“黑石号”沉船,以此证明古丝绸之路上各国交往的绚烂历史。

国家领导人提到的“黑石号”沉船当年即被德国的打捞公司打捞上岸,67000多件珍贵文物从海底“浮出”,其中长沙窑瓷器就有56500多件。美国《国家地理》杂志后来评论称,这是一次千年前“中国制造”的集中展示。

这艘沉船因为是在一块黑色大礁石附近发现的,故名为“黑石号”,船上装有大量长沙窑烧制的瓷碗,其中一件彩瓷碗上有“宝历二年七月十六日”(即公元826年)的字样,宝历二年为唐敬宗年号。考古学家结合对其他器物的考证,确认沉船的年代为9世纪上半叶。也就是说,这艘商船在中国装载了大量的瓷器等物品后出发,在勿里洞附近海域触礁沉没,在海底已经沉寂了千年之久。其实考古学家最开始并不确切知道这些出自“黑石号”的56500多件瓷器是长沙窑,其中一件瓷盘上写有“湖南道草市石诸孟子有明樊家记”,才揭开了它们的身世之谜。

“黑石号”是一艘阿拉伯缝合商船,装载由东南亚运往西亚、北非的中国货物。阿拉伯处于欧亚大陆之间,阿拉伯人熟悉从东亚到红海的航线,知道印度洋信风的规律,他们是天然的东西方贸易中间人,他们把东方的梦想和西方的渴望编识成一个大大的风帆,迎风起航了。据考古发掘,全世界有29个国家出土了长沙窑的瓷器,如伊朗、日本、朝鲜、巴基斯坦、伊拉克、菲律宾、泰国、斯里兰卡等。

令今人疑惑的是,史书上从没有正式记载,长沙有如此巨型的窑口,要知道能生产5万多件瓷器的窑场在当时也是不多见。但有一位有心人用他的诗歌为我们记录下了长沙窑当年热火朝天的生产景象,那个人就是诗人杜甫。唐大历四年(公元769年)春,漂泊一生的杜甫由川入湘来到湖湘大地,在岳州稍做休整之后,继续向潭州(长沙)进发,去会见好友韦之晋,请求资助。过了乔口,来到古代楚国铸钱的铜官山下,潭州的天气变坏,湘江开始起风,杜甫一家只好在铜官渚避风,等待好天气。杜甫正好看到铜官窑烧瓷的情景,非常壮观,不胜感叹,作《铜官渚守风》:不夜楚帆落,避风湘渚间。水耕先浸草,春火更烧山。早泊云物晦,逆行波浪悭,飞来双白鹤,过去杳难攀。

杜甫看到大火,开始以为是春耕烧山,直到烧红了半边天,才知道那不是烧山,而是铜官窑在用山柴烧龙窑,制造当时最先进的彩瓷。

我曾多次到铜官窑寻访,最早的一次是20多年前了。那时一入瓦渣坪地界,铺天盖地印入眼帘的全是长沙窑碎片,且是层层堆积,别说下脚,连针都插不进,方圆五公里都是瓷之山瓷之海,令人震撼,虽时过多年,那时情景仍历历在目,让人感受到大唐雄风!

现存的长沙窑遗址是1956年湖南省文物普查时发现的,距长沙仅29公里,从望城铜官窑至石渚湖,沿湘江东岸,十里河滨,现存十九处唐代烧窑遗址,占地面积约20万平方米,其中谭家坡1号窑遗址是中国现存发现的最大的唐代窑址。

为何在唐代长沙会出现如此巨型窑口呢?公元755年,唐玄宗时代爆发安史之乱,民不聊生,为讨生计,百工流散。湖南因属内陆深处,社会较为安定,人们安居乐业。窑工南迁,潭州(今长沙)石渚湖一带,濒临湘江,依山傍水,水运便利,林木柴草丰足,并有取之不尽的优质陶沙陶土及瓷泥,引发四方窑工云集于此。工匠利用山丘自然形成的山坡挖沟建筑成简单的龙窑,以便充分利用山坡的斜面和自然抽力强化火势,不需要较高的烟囱,也不用砌砖墙,大大节省了开窑成本,在十九处遗址中,发现有百余座从唐到五代的龙窑,令人叹为观止。

在长沙铜官窑国家考古遗址公园内的谭家坡遗迹馆中和在长沙铜官窑博物馆里,陈列着众多的长沙窑瓷器精品,人们会惊奇地发现它与我们见过的别的瓷器都不同,在釉下的胎体上题诗是长沙窑的一大创举:“春水春池满,春时春草深。春人饮春酒,春鸟弄春声。”“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等无名诗人的无名作品比比皆是。1999年中华书局新版《全唐诗》中,增录了60首出土于长沙窑瓷器上而未收入《全唐诗》 中的“长沙窑唐诗”。这些诗歌对研究唐朝文学及唐代社会生活都是不可多得的实物资料。而那些题诗的书法则不衫不履,潇洒自如,别有一种野逸之趣,颇见唐人风采。

长沙窑首创釉下彩工艺,将中国人对这种工艺的认知时间至少提前了400年。从长沙窑开始,在瓷器装饰领域开启了一个五颜六色的大千世界,是一座里程碑,从这儿开始,我国的瓷器沿着青瓷、白瓷、彩瓷的发展大道并驱向前。

而将绘画艺术成功地运用于瓷器上更是长沙窑的首秀。专家们惊讶地发现,在已出土的数万件彩瓷上,花纹几乎无一重复,且人物、花鸟、虫鱼,题材极其丰富。

长沙窑的器型、图案、花纹、书法、诗词是匠人的心血和生命时间的物化,显示出了盛唐博大浩瀚的文化气场,只有巨大深厚的文化土壤,才能孕育出这么多的文化匠人。站在辽阔的遗址上,你不禁会问,他们是谁?来自哪里?去向何方?有过哪些悲欢离合?这些都不可考证了,唯有他们留下的这些诗文图画描述了大唐景象,让我真实地感受到盛世大唐是真实存在过的。他们的落寞与悲欣都化成了萦绕古城长沙的才气,弥久不散,铸就着这座古城不变的绚丽文化底色。

长沙窑已不再是简单的实用器皿,而是时代文化的积淀。繁复的花纹在洁白的胎体上百转千回,勾勒着唐帝国纵横三百年的激荡沉浮,更传递着开放与包容、创新与并蓄从唐代至今天一脉相承的长沙人的时代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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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文萃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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