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志平

乌山码头是沩水河留下的记忆，从团山湖村去对河的新康，在交通不便的年代，老百姓送粮、走亲戚，都得靠摆渡。木筏子不大，摇摇晃晃，当年的老艄公，力大脾气大，粗嗓门一吼，船上的江风也不敢乱说话，生怕木笩子一歪，老艄公找麻纱。

“双抢”和过年，码头最热闹。“双抢”是一年最热的时候，田头的汗珠子，远比谷粒粗。装满公家仓，再留口中粮，老百姓的纯朴，过于灿烂，让天上的星星、月亮也经常加起了班。

“土车子”推着粮袋到码头，青壮汉子互换力气，背驮肩扛，或两人抬着上木筏，过了河，再装上小土车，一路叽叽呀呀，送粮的路上也欢快。那时出门，可没有天气预报做跟班，夏天，雨水多，性子急，粮食打湿了还得重新晒干再入仓，老艄公看着汗湿衣襟的汉子，内心也着急，只有尽力摇起双撸抢时间。

过年时，老百姓穿上了新衣裳，手提袋中装着几个“纸包子”，来来往往拜个年，龙灯狮子到处有，老艄公偶尔也跑上堤岸看热闹，主人不在，木筏子不敢轻易挪地方，急得对河的乡亲直跺脚。

后来，公路、桥梁织起了蜘蛛网，乌山码头也就没有了人影。原先的摆渡客，大多已年老，年轻的买起了小汽车，就近绕上了高速路。乌山码头慢慢就成为了乡愁，桨橹收进了老农舍，农民不再交公粮，吹着小空调，还拿起了种粮的补贴。

大自然的性格，远比人类好。人不来，野趣就来了。近些年，乌山码头的水鸟越来越多，它们嬉戏在沼泽地、水岸边、野草丛，甚至菜园子，惹得围栏中圈养的鸡鸭，都野了心，有几只大公鸡试着振了振翅膀，居然飞到树枝上，鹅的脾气大，看到公鸡如此逞能，伸长颈脖，只想将它撂下来，好在公鸡不慌神，没有掉到水塘中。

水鸟气宇不凡，择地生存，天南地北两头梭，看似自由，其实，一路提心吊胆，经受的苦难远比笼中鸟儿多。几个小朋友，看到有只小鹭鸶蹦跶在水草中，拿起小零食，就想过去套近乎，没想到小鹭鸶脑壳晃得比小麻雀还机灵，一振翅，就飞出了水草丛。

乌山码头有个农庄，农场主周正良，长得黑不溜秋，混在这片水草地里，如果不戴顶草帽，或骑个电车，很难找到他身影。他自己也想不到，这里的野性这么重，好几次，他穿着白衬衣，想要出远门，不是被追来的鸡鸭弄脏了裤腿，就是飞过的水鸟，故意在他头上屙了一把屎，弄得他哭笑不得。现在，他成天守在农庄里，六畜通人性，主人在家，没谁敢闹事，有的还图起了表现。黑山羊不上大马路，就连塘中养出的鱼，都不带鱼腥味，这就是大自然的美好，只要你不成天烦扰它，它就会时不时给你一点小惊喜。

闲着的时候，我喜欢来这看看水鸟，可能混得大熟，那条老土狗总跟在身后跑，乡村的日子看起来不富足，可一旦牵住了“牛鼻子”，带出的炊烟，不止有口感，也换得回白花花银两。

正良憨情，讲义气，朋友来了，礼性摆满一桌子。平时来此的客人不少，可惜，五花八门的讲究，让不少农庄都头疼。抺过嘴巴，账记在那，怎么收回，要绕很多弯子。其实，大伙心里都明白，没办法，只能拍拍肩膀:兄弟多理解！现在有种怪现象，猫捉老鼠的游戏，稍不留意，就变成了猫鼠一家亲，似乎不这样，日子都难过，还好，乌山码头这样的事情并不多。然而，在原生态的圈子里，不应有太多的虚假，一粒稻谷就是一颗汗珠子，原生态的土壤容不下太多转基因，。

前段时间，正良骑着山轮车，在农庄转角处，摔在了石头上，一下整断8根排肋骨，居然瞒住了家里病重的妻子。为了不给别人添麻烦，也没告诉身边的朋友。这种人世间的纯善，可能只有乌山码头有，正良的人格和品性，远远超出囊中的羞涩。

其实，正良农庄有体量，砸进的银两也不少，只是正良没把心思放在种田作菜之外的事情上，这里施的全是有机肥，地里长出的东西，看似衣衫不整，土里土冒。然而，这里的饭菜口味好，园子里的小菜，水湾中的鱼，草丛里的鸡鸭，还有7年8年还在长膘的大白鹅，都挤进了乡愁的屋檐下。还有树上挂出的野梨子，今年就超过上万斤，客人来了尝点，朋友来了摘点，就是不买一分钱，正良这人，人甜嘴巴子涩。

周末，来此钓鱼的人不少，有的不动声响偎在草湾中，有的划着小鱼船，漂到了水中央。钓鱼的不怕晒，古铜色的肌肤，好像抹了一层巧克力，只是大多晒了A面忘了B面，真要脱下褂子，又有点黑白混搭，好看，却不好打比方。羡慕那些垂钓的朋友，在拉拉扯扯中，还能沉得住心，稳得住神，钓出一份收放自如的好心境。

水湾湾中搭建着不少小屋子，经常有水鸟跑过来，瞧瞧这、看看那。人流不多的地方真好，起码不担心候鸟受惊吓。一群黑山羊，被小娃子追得到处跑，仔细一看，又像黑山羊带着他们在玩耍，不少小朋友，到了这里就不想走，捕蝉、捉蜻蜓、追鸡鸭，盘泥鳅，这样的小百科，远比家中的书本要好玩。

野够了的孩子，饭量都不小，这有点像外婆家的小洋芋，城里东西吃腻了，灶膛里煨出的味更香，有时候，看着几个小娃子争抢一只烤红薯，大人们心里乐滋滋，嘀咕着，这也是自己曾经有过的童年。

朋友圈中，做农庄的不少，各有特色，但乌山码头最偏僻，加之正良性格憨厚耿直，骨子里缺少新玩法，时间一久，便把这里盘成了“原生态”。未曾想，歪打正着，引来了远方的候鸟。过去来这里，看到的只有田园的风光，如今，水鸟织阡陌，波光挽云霞，夏雨过后天更潮。

一个能有候鸟栖息的地方，肯定能呼吸到最美的空气，喝上最好的水，明天周末，又去乌山码头，看看这位纯善的朋友，还有那群萦绕心头的候鸟。

责编：廖慧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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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